双手提着白纱的流裙,一位生气灵动的少女飞跨过平静的泉潭,带起的涟漪许久不能消去,而后破空声掠过,曼妙身影出现在了古青色的院墙边上。匝着流云髻的少女头探出院门,对着苑里的人抱怨道:“不是说司里有急事吗,怎么又回来啦?赶紧……”
看清庭院里坐着的三人之后,陈歆立马遏住了嘴。
“陈姑娘,王爷也回来了——啊!”追赶而来的秋雅一个没留神,硬生生撞在了陈歆背上,惨叫一声。
正对着院门的石桌边上,一位紫服青履的青年眼角抽搐,手里端起的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旁边的青衫中年转头看向别处,假装不认识来人,倒是那位面生的墨袍少年嘴角翘起,弯出自信的角度,仔细打量着陈歆。
“那个,你们好啊。”陈歆随手将杂乱的云鬓捋至耳后,垂眼轻呼。
“这就是三哥说的‘奇女子’?果然有点意思。”侧坐着的墨袍少年眼也不转的盯着陈歆,身体后靠,贴近九爷说道。
陈歆回头看了眼秋雅,只见她揉着头弱弱呢喃:“安王殿下也在……”
一瞬间,小丫鬟在陈歆心里的高傲形象被彻底打翻——这前后反差有点大啊,难道她之前解读错了不成?不应该啊……
见状武景蕴倒是直接放下了手里的杯具,招手示意陈歆过来坐下。
就着刚沏的温茶,四人围坐在汉白石桌边上,一时间竟无人发话打破僵局。
清风拂过旁侧楠竹丛,带起一阵嘶唦与清香,少年心性的安王第一个把持不住,率先打起招呼来:“我叫武景函,是三哥胞弟,排行老六,叫我景函就成。”
“啊?好……”对于少年莫名的热情有点无语,陈歆哑口吐出俩字。
一直装死的九爷回过头来,撑着下巴对安王道:“啧啧,人家还喊你三哥‘秦王殿下’呢,你这就要别人喊你景函,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无妨,往后陈姑娘唤我景蕴便是。”武景蕴嘴角隐起一丝笑意,右手拨弄着杯盖道。
“我喊你……景蕴,你叫我姑娘……”陈歆双手搭在石桌上,斜眼瞥向左手边的九爷。
“那我唤你歆儿?”对面的青年试探道。
“别,还是陈姑娘吧。”陈歆摆摆手,拿起桌上没被动过的杯子熟练的给自己沏了杯茶,双手端着抿了起来。
“哈哈,这都经年的事了,想不到你还放在心上。”武景蕴莞尔一笑,抚起茶盖也饮了一口,挺眉望了眼对面的人儿,刹那间发觉其环抱瓷杯的样子莫名可人,似乎心底的某根弦被挑动了一般,顿时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放下手里的物件,轻咳两声。
不知前因后果的安王来回瞅起二人,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对座的九爷。
九爷倒是又装作没看见,目光转向了别处。
“别卖关子啊,九爷,你知道的,三哥西征我又没跟,告诉我一下咯——别就让我一个人当傻子。”实在忍不住了,安王右手拍桌,挺直腰板道。
“啊?啊!这是你哥的事,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九爷摆手飒然劝回,“况且有你这么当人面八卦的吗?”
“嘶——我说,也是!”安王看了眼自家三哥眉头紧皱的表情,立马话锋一转,“改天吧,改天我再向九爷请教请教军旅的事儿。”
“真不是八卦?”九爷顺着竹竿就往上爬。
“嗯!真不是!”少年紧拱高鼻,郑重其事的点头。
“那好吧,我这都准备好说说西征途中的杂事了,可惜,可惜啊。”九爷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
少年强撑住崩坏的表情,僵硬着灌了一口茶。
“好了,九爷你就别再打趣六弟了,今日我难得卸了军务,陈姑娘也和我们共坐一席,是该正经点,”武景蕴向着拌嘴的二人摊手缓和道,“倒不如我们就这良辰美景,流茶赋诗一番,如何?”
“三哥你这也太生硬了,我都替你觉得尴尬。”安王咧嘴嫌弃道。
“是啊,依你这意思可不是什么美景,我看,美人还差不多——”九爷也跟着补了一刀。
“对啊,而且三哥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我还不知道吗,国子监的郑老到死都不肯认你这个学生,不就是怕有辱门庭,死后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圣贤嘛?”安王一脸嫌弃的乘胜追击道。
“……”武景蕴。有你这么揭自家兄弟短的嘛?
作了好一会儿可爱花瓶的陈歆终于按捺不住插了一嘴:“要我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样嚼人家舌根,老脸都不要了吗?”言语里满满的都是怨意。
“我年纪小,当是例外,三哥可称花丛老手,这种事,小场面啦,我不能比的。”安王连忙把球丢给老哥。
“哎,你这……”武景蕴想不到自己竟然在外人面前又被自家亲弟将了一军。
“太祖皇帝成事前不也是妾室成群吗,遇见了无忧皇后便散了其他女子,到现在于百姓口中可还兼奉着情缘香火呢,”九爷话锋一转,竟然掉过头来帮忙解围道,“你们武家可没少出过情种。”
“那是,”安王倒是不得不点头赞同,“还记得四哥……”
言语未出,武景蕴与九爷的目光便在瞬息间紧紧盯住了他,慑得其不敢再出声。
这下轮到陈歆生起好奇心了,目光滑向对面的英姿男子,隐约可见其眼中的冰封霜雪,暗叹皇家子弟的情绪多变,陈歆终究还是没有将疑问出口。
一段凝固的时间过后,还是武景蕴先叹了口气,道:“往事莫再提了,四弟都已作古,我们也不必叨扰人清净了,六弟,你说呢?”
“三哥说的是。”安王似是知晓了自己的冒失,放低了姿态。
“要不说你们武家多情种呢,安王殿下这不就一性情种子吗?”九爷正脸对着武景蕴,嘴里却是打趣到了安王。
见状陈歆也没有辜负九爷背后的手势,连忙接茬道:“话说我也是秦王府上的新客呀,你们光聊自己,也不搭理我了,从渭城到洛京这么久的舟车劳顿,也不让我先看看自己的住处怎么样。”
“也是,方才是景蕴怠慢了,陈姑娘莫要见怪,秋雅——”武景蕴唤来早已退出庭院的小丫鬟,“你先帮陈姑娘安顿下来吧,闺女家家的,我等粗汉不好插手,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小丫鬟受宠若惊的接连施礼,“我应该做的。”
话毕,武景蕴倒是正视着陈歆,温言道:“府内确实少女仆,暂时先让秋雅帮衬你一下吧,过几日我再选几名好内务给你送来。”
闻言陈歆睁大了杏眼,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挑起,而后掩面羞涩道:“也不用太多啦,随便挑七八个就行了,我这个人很随和的。”
脑海中奏起了剥削者的欢快乐章,显然陈歆已经陷入了对往后滋润与腐化共存日子的遐想中——天晓得她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只能说是‘布衾多年冷似铁,狭窗寒雨一道至’,铁栏小单间住的都不耐烦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幸福穿越生活,陈歆抱有万分的期待与雀跃。
这趟大观园没白来!此时陈歆内心深处的小人儿放声呐喊道。
放下手里尚且温热的茶杯,陈歆矜持柔声:“那就有劳秦王殿下了。”
“哪里的话,这是应该的,哪有让客人受累的道理?”适时武景蕴也顺势起身,而后继续道:“我来此也是为了知会姑娘一声:父皇已经把庆功宴定在了三日后,时间较急,内务府的礼裙不日送来,陈姑娘你记得试穿一下,我这也就请辞了,六弟,九爷,你们呢?”
“啊?礼服?什么礼服?”陈歆一脸懵逼。
“哈哈,三哥你知道我的,谁都有事要忙,只有我不会有,你走我不也该走了吗?”安王随和的应道。
“道府司的事儿一直没完没了的,我也要去处理一下,是该告辞了。”九爷随之接道。
“也好,那我们便择日再聚吧,”武景蕴拍了拍衣角,就要离去。
“我说——”逮着间隙的陈歆大喊着插嘴,“到底什么礼服啊?”
“哦!”武景蕴似是惊醒般轻拍石桌,正神道,“我已向父皇禀明陈姑娘你于渭水之战中的献策之功,父皇当即拍案赐你随我入国宴接赏,刚才倒是在下疏忽了,没有同你说清楚,实在抱歉。”
陈歆满头大汗的看着对面身高八尺还在卖萌装傻的男儿——到底你是怎么‘禀明’的,让我得和你一起去啊?
不过怀疑归怀疑,陈歆还是老实答道:“知晓了,不怪你……”
武景蕴点头道谢,起身离开,九爷与安王也紧随其后拱手告辞。
陈歆起身相送到庭外,目送三人离去。瞅见九爷身后别扭的手势,她不禁翻了个白眼,打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小丫鬟,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