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苳的话说完了,她身上的变化也停止了,现在的忍苳,不再是从前的样子,而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细看他的眉眼,加上他方才说的那些话,谢傲宸基本上就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巫族族长,常心言的阿耶。
谢傲宸向思传挥了挥手,示意他将老者扶起来,但那老者却摆了摆手,惨淡地笑了笑。这时廊中忽起了一阵风,只见常心言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化成了点点飞灰,而那老者的身体亦如是。
老者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片从容和释然。他最后抬头看了看巫族的方向,满意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风吹散。
巫族的人,死后身体化作脚下的土地。受了天谴的人,灵魂不再享有转世的恩惠,就连肉体,也将挫骨扬灰。常心言为了夜淆寒,心甘情愿被挫骨扬灰,而她的阿耶,为了守护自己的女儿,也是九死无悔。
看着廊外渐渐散去的飞灰,谢傲宸眼神有些黯淡,他轻轻抬手揉了揉眉脚的穴位,另一只手掏出了怀中的小瓶子交给了思传:“把它交给靖王妃的贴身侍婢钥榕姑姑,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
连翘一夜未眠,此刻正站在王府后的假山上,看着天边的夜幕下渐渐吐露白色,眼底却涌起了浓浓的悲伤。
昨夜,她奉夜淆寒之命,在谢傲宸的房外守了一夜。她从前只认为常心言是傲慢了些,她以为常心言对夜淆寒的爱是绝不能与她相比的,直到看见昨晚那惨烈的一幕,连翘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狭隘。
原来,谁也不比谁付出得少。
这些年她一直陪在夜淆寒的身边,他的思想,已经深深渗入到了她的生命中,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忘了自己从前纯真的模样,渐渐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冷血的样子。即使夜淆寒杀了那么多身边亲近之人,她也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她不知道是不是常心言悲烈的爱触动了她,总之这一次,她决定从心而为。
不远处的靖亭长廊里,她看见钥榕站在夜淆寒的身边。她知道钥榕想要做什么,但是她没有动。
这一次,她想给一切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夜淆寒倒在了长廊的雕阑上,钥榕俯身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转身跳入了靖亭下的湖中。连翘看见了钥榕眼中的光,就像是天边冉冉升起的阳般耀眼,她知道,那一刻的钥榕,心中应是释然的。
连翘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自己上山将夜淆寒背回了房中。她没有叫人打捞钥榕的尸体,她知道,钥榕一定不希望旁人知道她的固执。
天边的金芒渐渐覆上了这片清冷的土地,连翘知道,她身后的光芒中,一个新的时代正徐徐而来……
天崇四年秋,靖王长子夜淆寒继承靖王之位,为他的阿娘和妻室举行了葬礼。一个月的时间,蜀地的局势才慢慢稳定了下来,而作为钦差的谢傲宸也是对蜀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向帝京如实做了汇报。
天崇四年仲秋,谢傲宸决定回京复命。
……
冥界。
忘川河。
“娘子将郎君的身世藏得很好,但是我日夜服侍娘子,多少我也是觉察到了的。我没有告诉郎君,我希望这个赌可以如我所愿,因此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只求连翘真的可以改变郎君。”
忘川河上远远得飘来了一只小舟,舟上一个红衣女子唱着一支吟曲。桥上的钥榕见状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热汤,仰头一饮而尽。
吟曲还在继续,小舟幽幽地驶向了幽冥深处,桥上了无牵挂的人儿顺着奈何,步步走入轮回……
明华城外。
大漠中偶尔也有几处绿洲,来往的商贩多也在此小憩,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几处茶棚。大漠之人,大多粗犷豪放、不拘小节,因此这里的茶棚中多少有些嘈杂。
一处角落中,一个黑衣男子背向着外边喝着茶,似乎丝毫不介意环境的嘈杂,但仔细看下,他的身子却是十分戒备的。
又有人进了棚来,大漠的风伺机卷入,吹开了那黑衣男子的斗篷,他的侧颜不经意间露了出来。他身边一个黑衣女子见状皱了皱眉,抬手重新遮住了他的脸。
两人坐着喝了许久的茶,直到茶舍中的人来来回回换了许多,他们才起身离开了。牵过棚中的马儿,两人向着明华城的方向去了……
明华城外的大漠中,一支大军悄然扎了营。帅帐前,太平公主静静站着,她的背一如既往得挺拔,手死死握着腰间的佩剑,目光灼灼地看着茫茫沙海。
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有了两个黑点,太平的眼中闪过几分喜色,嘴角轻轻扯了扯,却转身回了帐中。
帐帘揭起,楚寻沉着脸走了进来。太平显得有些不安,忙上前接过了他手上的黑衣,手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手。太平当即一惊,猛抽回了手,眼神也不自觉地左右躲闪着。
但楚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径直走向了一旁的木桌,站在桌前许久没有说话。这边太平也注意到了异样,刚走上前来想要询问,目光却瞥见了他紧握成拳的手。
太平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她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沉声问道:“情况如何?”
楚寻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了头来。太平被他的眼神吓到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不甘、痛苦、隐忍、压抑,看得太平心头一痛。
楚寻久久注视着她,最终缓缓地移开了目光,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许久后太平看见他闭上了眼,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奈:“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明华城的人从未见过她,她从一来到这里,应该就被囚禁在王宫里了。”
如一记晴天霹雳重重击在心头,太平瞬间惨白了脸色。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明知道楚寻不会骗她,但她还是不甘地又一次问道:“你说什么?!”
楚寻没有再回答她,一滴鲜血从他的指间缓缓渗出,渐渐染红了桌案。太平再顾不得其他,一步步逼近了楚寻,眼神的空洞深深刺痛了楚寻的心。
她颤抖的指尖直直地指向楚寻,嘴唇因为内心的痛苦不住地颤抖,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滴滴热泪从眼眶滚落,坚强如她,这一次,也是真的崩溃了。
蜷缩的身子被一个怀抱紧紧拥着,记忆深处的声音如今在耳畔缓缓响起:“公主不要担心,南儿知道长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如一道微光,太平虽辨认不出这声音的主人,但这些话确实叫她的心中安定了不少。缓缓抬起头,眼前人的脸却叫她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竟是南儿!
……
夏国王宫近来戒备得愈发森严了。
王妃夜衾潺已近分娩,文佳氏为了保证胎儿的安全,对后宫下了死命令,凡是在夜衾潺分娩前接近东宫的,一律处死。在严苛的禁令下,后宫王姬都不敢妄动,加上近来文佳氏的身子也不太好,宫中的王子格格都忙着侍疾去了,夜衾潺反倒落得清静。
夏王默连恪近来也忙着筛选“药人”的事情,整个王宫都弥漫着浓浓的肃杀的氛围。
药人,夏国王宫中一种特殊的存在,是专门替宫中的王族试药的。凡是宫中的王姬或是王子染了病,都有专门的宫人取来病人的血给药人注入,再在他们身上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