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的族人围在中间,许多剑刺在他身上,他的目光却始终看着她的方向。明明夜色下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夜惊寒很确定,那一刻扶风的眼中闪过了一点满足。
夜惊寒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只是发疯了一般踢着马刺向前逃去,哪怕手上已经磨去了一层皮,嘴角已然开了裂也不敢停下来。
她知道,她的身下有多少森森白骨。
远处的天际终于露出了一点鱼白,眼看着就要破晓了。夜惊寒的白马在经过一处断崖时失了足,就这样,夜惊寒直直地坠下了崖去。
身边的景物飞速划过,并在眼前不断缩小后退,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夜惊寒看见了天边的一抹曙光。
这还是这些天来她看见的第一抹光明呢。
感受着身上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在,夜惊寒缓缓闭上了眼睛。前尘往事次第浮现,夜惊寒露出了一抹浅笑,任由身子像放飞的鸟儿一般坠向深渊。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只是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想来还是有点不甘心呐……
岺朝的太阳升起来了,那光芒亮得耀眼,只是从此再也照不到那个伤心的人了。
靖王府。
这次的事情闹得实在是有些厉害了,谢芳宸担心蜀地又生变故,就派了自己的胞弟谢傲宸亲自来了蜀地,此刻正在靖王府的正堂里。
孟氏和常心言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忍直视,谢傲宸也没有仔细查看她们的尸体便草草盖上了白绫。见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夜淆寒有些担心,便自己开口向谢傲宸说明了这些天发生在蜀地的事情。
当然,他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在了夜惊寒的身上。
谢傲宸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来,只是静静听着,时而点点头。夜淆寒心里有些没底,正巧此时看见了连翘的讯号,便找了个理由脱出了身来。
连翘站在廊前,风吹起她的衣袂,夜淆寒看得有些痴了。轻轻从后搂住她的纤腰,夜淆寒口中的灼灼热气尽数吐在连翘的耳后。
连翘的两颊瞬间起了飞红,轻轻推了推夜淆寒,却不想被他一把掰过了身子来。看着他眼中灼热的光芒,连翘羞涩地低下了头:“主人,少将军还在屋里,别叫他拿了把柄。”
“哼,就凭他?纵使他的嫡长姐是皇后又如何,这蜀地可在夏国的边上,他皇家的手再长也管不到我蜀地的事情!”
连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叹了口气。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愿与他起争执。
“主人,大……夜惊寒逃了,我们只是捉住了楚寻身边的那个叫扶风的侍卫,现在他的尸体在我们手上,主人可有什么打算?”
闻言夜淆寒放开了连翘,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声音中透出冰冷的杀气:“很好,这个扶风可比夜惊寒有用多了。”
“主人此言何意?”
夜淆寒将手轻轻搭在了游廊的雕阑上,目光盯着夏国的方向,笑得阴沉而刻毒:“今天晚上,该叫心言活动活动了,反正皇后的胞弟死在这里,也自会有人替我们顶罪的。”
风吹过游廊变得狭窄而暴躁,游廊上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游廊的拐角处有一片石白色的衣袂淡然飘过……
夜色慢慢笼罩了靖王府,因着这些天府内并不安宁,因此仆人们也都早早熄了灯睡下了,靖王府中一片安静。秋天靖王府外已经没有沙沙的风吹树叶声了,但今晚,这声音又出现了。起初只是很轻很远,不一会儿就到了谢傲宸的房前。
黑暗中。
谢傲宸的房前站着一个人,背向着这边,一动不动,不知在干些什么。忽然他身后闪过一道黑影,借着月光,一点白色快速划过他的发。脑后一阵阴风袭来,先前那个一直未动的身影忽转过了身来,竟一把抓住了身后人的手。
周围忽然灯火通明,照亮了房前两人的脸。
是常心言,另一个人,是常心言出事后就销声匿迹了的忍苳。
忍苳没有理会这突然亮起的灯火,只是直直地注视着双眼空洞的常心言,眼底竟有些痛苦。常心言今天是有任务的,自不会与忍苳在此纠缠,便狠狠甩开了忍苳的手,转身又要去推谢傲宸的房门。
一点鲜血溅起,常心言的身子向后倒去,指尖的黑色渐渐褪去,眼底也难得清明了。一点血丝从她的嘴角缓缓流出,她抬头看着身后抱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忍苳,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笑得灿烂:“谢谢,这次我……终于真正解脱了……”
言尽灯灭,常心言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苍白的手无力地滑下,落在了忍苳伸出的掌中。忍苳抱着常心言渐渐冰冷的尸体,仰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长嘶。
一旁一直背着手看着这一切的谢傲宸见状眼底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微微偏过了身子不愿看下去。他身边站着一个着石白色长衫的男子,那男子细看眉眼并不十分精致,却是干净,气息倒和谢傲宸有些相似,只是相较于谢傲宸更多了几分稚气。
思传,谢傲宸心腹,谢老将军最信任的部下的嫡长子,他的阿娘也是出身女子军团朱雀军。
忍苳的长嘶没有停止,渐渐地嘴角便涌出了大量的血块,她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喉中被血块堵塞,她才猛低下了头,口中的鲜血漫出嘴角流过下颚,最后在她的身下凝成了血潭。
她痴痴地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了思传:“少将军,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所以我恳求你,查出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还蜀地一份安宁。”
谢傲宸接过了思传手中的瓶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收进了怀中,看着状若痴狂的忍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忍苳闻言缓缓转过了头来,也向着谢傲宸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他方才收进怀中的瓶子说道:“那小瓶子里装着来自巫族的圣物,少将军找个机会打开瓶子给郎君闻一闻就行了,这样他就不会再想杀你们了,你们也不要向他提起今晚的事,等到你们平安回到了帝京,希望少将军不会忘了对我的承诺。”
谢傲宸闻言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怀中的小瓶子,脑中却又多了一团谜云:“巫族?”
见状忍苳骄傲地笑了笑,目光转回了怀中的常心言,抬手轻轻抚着她安静得像是睡着了的脸:“言儿一直以为我只是这府中的一个丫头,我也确实是这样对旁人说的,但是我就这样一个女儿,我怎么可能放心她只身在外呢?我是巫族的族长,我比谁都清楚族规的威严不容置疑,但是为了我的言儿,我别无选择。言儿以为受了天谴就可以离开巫族了,但是她却不知道我们巫族没了巫术,寿命不过也只有一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言儿死在我面前,我就算是违了族规,死后不入轮回,我也要救我的言儿。”
忍苳说话的时候谢傲宸和思传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着。忍苳说着话,头发却慢慢落了下来,直到最后,露出了里面的点点斑驳。
她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渐渐泛黄,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的褶皱,但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一般,只顾自己说着:“我用我的心头血做了一个巫偶,又将我的生命献祭给了魔鬼,唤醒了巫族的恶煞,我向他求来了这把断刃,如果言儿在外界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就用这把断刃,帮她解脱。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把断刃,竟真的有见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