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夜衾潺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固执地走着自己的路,“我不会吹哨。”
白鹰腾飞掀起了一阵狂风,吹起了她的红色衣袂,却再无法叫她的心绪波动一分。原来,他是真的不记得了,难怪……是她出现得太迟了,怨不得他。
心头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一般,火燎火燎地痛,楚寻目送着她的花轿愈走愈远,只感到一阵阵的无力。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亲手将她送上了不归路。
站在秋风里,楚寻第一次觉得,原来,秋天的风,也这般冷,冷得生疼……
夏国,国都明华城。
王宫。
“娘,儿子不明白,为何你觉得岺朝这是送了一份大礼给我们,这次和亲的长公主听说已经二十八了,等她到了我夏国也是二十九了,这不是明摆着羞辱我大夏,羞辱儿子吗?!”王宫的王椅上,一个壮硕的青年如是说。
听他的语气,应是夏国的统治者,夏王默连恪无疑了。
王椅边站着一个女人,纤细的腰,丰韵的臀,一见便知是个不俗的尤物。厚重的发用一根兽骨挽起,这个女人的脸上竟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不同于岺朝女子的柔情风流,这个女子,处处展示着大漠民族的力量和骄傲。她漂亮的手缓缓从兽皮制成的大氅中伸出,轻轻抚摸过王椅的每一道纹路,眼角满是轻蔑。
她就是文佳氏,夏王的娘,夏国真正的权力中心。
“儿啊,你终究是太年轻了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甩身后的大氅,坐到了王椅上。
闻言默连恪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解,他抬头看向了文佳氏,沉声问道:“娘此话是何意?”
文佳氏淡淡地扫了眼默连恪,嘴角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其实,岺朝派那个昭宁长公主来和亲倒是正合我意。昭宁昭宁,呵,老皇帝费尽心思留给岺朝的最后的一条路,就叫他们这样葬送了。”
默连恪还是没有明白文佳氏的意思,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前拉住了文佳氏的手,轻轻落下了一吻。
文佳氏知道他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只得幽幽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高高挽起的发:“据我所知,那岺朝现在的皇帝夜惹尘膝下并没有嫡公主,而我们这次又是求娶的嫡公主,那就只能从老皇帝的皇子中考虑了。那七公主不过是个病秧子,按道理说,岺朝最大可能会将那个病秧子丢给我们,这样做既对他们自己有利,也不算违背了和亲的要求。”
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回,文佳氏摸了摸自己颈上的狼牙,眼底闪过了一点光芒:“但我夏国的气候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那七公主来和亲无疑是送死,而且她就是死了,也是不能回到岺朝去的,长公主是她的长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悲剧发生呢?所以,长公主来和亲是必然的。老皇帝既然对这个大女儿寄予了这么深沉的期望,这个长公主一定不是个平庸之辈。呵,岺朝皇帝无能,要不是这个长公主在背后苦心经营,岺朝这块肉,早就被我吞下来了。”
默连恪闻言却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在他的印象中,这个长公主可不是个有能力的人,不然岺朝也不会几次三番被他打得节节败退,更何况直到她退出了政坛,岺朝才进入了“崇元盛世”,因此对于文佳氏的分析,他并不赞同。
但文佳氏却只是轻轻发出了一声嗤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怎么这么多年来我教你的你就一点都没有学会呢?你可别看这长公主执政的时候岺朝表面上是每况日下,但那还不都是老皇帝的私心害的?那老皇帝不肯将皇位传给长公主,反而给了那个只顾自己儿女情长的皇太子,他们岺朝又是历来最重视男尊女卑的,这就让那个长公主做事处处受限。但即使是这样,她不是依旧平定了国内的叛乱,还逼得我们和她签订了那张‘耻辱状’吗?这‘崇元盛世’虽说是那皇帝皇后创造的,但是你以为没有这个长公主在后面替他们擦屁股,他们可以这么顺利?!真真是可笑至极!”
“虽说她可以为我夏国带来兴盛,但若是叫儿子与她同床共枕眠……”
文佳氏闻言淡淡地瞥了眼默连恪,抬手抚了抚他的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好生供养着就是了,后面的事情,我自会解决的。”
……
虽说夏国与岺朝毗邻,但是夜衾潺自进了夏国的国境到如今还是走了一月有余了,等到了明华城的时候,已经是夏国的暮冬时节了。夜衾潺坐在轿子里,轻轻掀起轿帘向外看时,所见之景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陌生的人,陌生的景,陌生的世界。
明华城位于夏国的中心,是夏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这里的人们普遍使用夏语,这是一套完全不同于岺朝语的语言。在明华城,处处体现着一种与岺朝格格不入的大漠文明。
因为地处北境,因而这里的时节都比岺朝早一月。明华城的街上,人们穿着兽皮制成的大衣,脸庞也比岺朝人多了几分独属于游牧民族的冷厉。
明华城的街边没有岺朝的小摊,这里的街上,只有常年不断的狂风。人们头上没有岺朝精致的花簪,只有一块沾着风沙的粗布裹头。没有车水马龙,这里只有适合于大漠出行的骆驼。
夜衾潺的目光缓缓看向了这里的房屋,却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雕梁画栋,只有被风沙侵蚀得落了色的石檐。屋檐上也不挂岺朝的琉璃彩灯,他们挂的,都是一些风干的肉食。
偶尔有几个流商走过,夜衾潺却瞥见了那挂在脖子上的木板中的精致饰品。
夜衾潺眼眶一热,叫停了仪仗,从轿内探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那些步摇金钗。一点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夜衾潺的眼前渐渐展开了岺朝的小桥流水人家。
但是不等她仔细看看那商贩手中来自故乡的饰品,他却已经被迎亲仪仗的领头人赶走了。他脖子上的精致饰物落到地上,成了一堆碎玉,被那领头人的马狠狠践踏着,夜衾潺却无能为力。
那领头人傲慢地瞥了眼夜衾潺,骑着马走开了,夜衾潺见状苦涩一笑,轻轻放下了轿帘。既已做好了决定,夜衾潺并不后悔来这走一遭,只是她并不知道,她将在这里遭受到的一切,远不是她现在想得这般简单的。
迎亲仪仗在王宫门前缓缓停下,没有人伸手扶她,夜衾潺便自己走下了马车。因为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加上夏国诡异的气候,夜衾潺的腰伤又发作了,现在正疼得厉害,但是为了岺朝的荣耀,夜衾潺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耳边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她自己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目光却落在了面前一个披着狐裘的女人身上。看着她周身的气势和头顶上侍俾们撑开的大伞,夜衾潺大致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夏国王太后,文佳氏。
文佳氏见夜衾潺自己掀开了红盖头倒是有点震惊的,毕竟她从前也是去过那繁华的岺朝的,对于那里繁盛的中原文明,她多少是知道一点的。料想到夜衾潺并不十分精通夏语,文佳氏只是微微一笑,竟走下了阶去挽起了夜衾潺的手。
果然是岺朝来的公主,夜衾潺的手上,竟没有一点儿的死皮,手指所触到的,皆是莲藕般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