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
正堂首座上,夜衾潺静静端坐着,神色肃穆。堂下坐着已故靖王的王妃,夜孟氏。靖王亡于天德十八年,死因是旧疾复发。他走的那年,她的长女夜惊寒十二岁,其胞弟夜淆寒亦十二岁。夜若怀念其子过于年幼恐难堪大任,便下令保留了他的世袭爵位,由夜孟氏暂代,待其子成年后再归权。
如今多年岁月弹指过,当初那个在靖王葬礼上几度昏厥的柔弱女子,如今也被命运打磨成了精干的掌事。
此刻的靖王府,寂静得叫人窒息。
夜衾潺倒也不急,端起手边的茶盏静静品着,堂中只有她轻叩茶盏的声音。忽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更致命的消息悄然而至。
只见一个仆从疾步走了进来,也不向夜孟氏行礼,独独向着夜衾潺拜了下去:“回公主,大娘子此刻不在府中。”
闻言夜衾潺嘴角扬起一抹讥笑,轻轻将茶盏搁在了桌上,淡拂了几下衣摆,她身畔的一个侍女见状忙搀住了她的手,她便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的语气淡淡的,却叫靖王府的人不寒而栗:“大娘子既不在府中,今日便也罢了,只是要烦请王妃帮本宫转达一下陛下的意思。”
夜孟氏不敢怠慢,忙起身向她行了一礼,低下头恭敬地回道:“殿下请讲。”
“太子毕竟是太子,如今太子妃已定,大娘子若再与太子保持如此密切的往来恐也不妥,陛下和本宫思量着,望大娘子以后莫要和太子再见面,免得失了皇家颜面。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殿下放心,臣一定转告小女,也请陛下安心。”
夜衾潺闻言淡淡瞥了眼低着头的夜孟氏,嘴角似有些不屑,拂袖出了王府。
夜孟氏目送着她的那驾并不华丽的马车渐渐驶离视线,转过身时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沥湿。
嘴角轻轻一抽,她摆手拒绝了侍女递上来的手帕,自嘲地笑了笑。想她这些年在官场打拼也算是历过不少风浪,如今却被夜衾潺的积威所劫,恐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些什么罢。
许是她冰冷的目光——那种审视内里的目光。
夜孟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眼底已充满威严:“把诗音带到戒律堂来,就说我要问话。”
时近黄昏,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将树旁岸边紧紧依偎的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身披斗篷的女子将头轻轻靠在身侧的白衣男子肩上,用手不断拨弄着手中的莲子。
忽听得她开口说道:“尘,你当真要娶那个苏静鸢为后吗?”
白衣男子未搭话,半晌才淡淡说道:“不是我要,是阿耶要,是长姐要,是皇族要。我夜惹尘的心中,从来只认你夜惊寒为我妻。”
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男子启唇一笑,看着女子微微泛红的脸颊,不自禁就在她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一阵风过,吹开了湖上的莲花荡,也吹起了男子垂落耳边的发,发下露出来的眉眼,赫然与方才靖王府内的冰霜美人夜衾潺十分相似。
夜惹尘,岺朝皇太子。
夜惹尘的嘴角漾着温柔的笑,悄悄从腰间取下了一对玉佩。
那是一对鸳鸯佩。
女子见着那玉佩愣了一愣,但夜惹尘知道她心内是欢喜的,因为那之后她便伸手来夺了。夜惹尘也不避,任由她夺了去,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声音似融进了潺潺的溪水般极尽温柔:“待我君临天下之日,必当以此为聘,许你母仪天下。”
女子抬起了头,眼角似乎闪着某些晶莹,半晌后,只听她轻轻说道:“好,那我便等着玉佩重圆的那一日。他日你若负了我,我必亲手杀了你。”
一声脆响,玉佩成了两瓣,一瓣藏进了女子怀中,另一瓣则递还给了夜惹尘。
夜惹尘浅浅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玉佩,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我夜惹尘今日对天起誓,若日后伤了夜惊寒,必要死在她手里。”
女子闻言却脸色一变,忙伸出手抵在了他的唇间:“你我心中知道便是,何苦发这样的毒誓……”
后半句被生生堵在口中,夜惹尘忽叼住了她的唇。女子也没了抵抗的勇气,自然地环住了他的颈,两人愈吻愈深,渐渐缠绵。那时的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一句笑语,竟有一天当真会一语成谶。
凡事无永恒,这情意缠缠的宁静终是被一阵自远而近的隆隆马蹄声搅碎了。一队靖王府的卫队涌入府中,很快便包围了这个被废弃的园子。那对互相偎依的男女,闻声也迅速站了起来。
那女子似是很惊慌,不知怎的便脚下一滑,竟险些跌到了湖里,幸而一旁的夜惹尘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她,却撞进了她满眼的担忧。夜惹尘明白她的忧虑,正欲开口安慰,却察觉到她的身体猛一颤抖,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被迅速推开了。
环月门外,一个青衣侍女被掼进了园中,女子见状身子猛一颤,忙跑了近去,夜惹尘担心她,便也跟了上去,却正面撞上了刚踏进院子的靖王妃。
一时间气氛冷到了极点,女子的动作僵在了原地,最后只听她轻轻地唤了声:“阿娘”。
原那女子竟是靖王府的大娘子夜惊寒,人称“帝京第一美人”。
靖王妃没有说话,只冷冷地扫了眼她,向匆匆赶来的夜惹尘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夜惹尘不知靖王妃在想些什么,但他现在很担心夜惊寒,正欲开口,却见夜惊寒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靖王妃眼底流露出一点苦涩,若不是逼不得已,她怎肯棒打鸳鸯,只是现在圣谕已下,纵使是她也回天无术了。眼底闪过一点幽光,她向身后的侍女说道:“将大娘子带回府中,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离开王府半步。”
几个侍卫应声而动,押起了夜惊寒。夜惊寒没有反抗,默默随那侍卫上了马车。夜惹尘想上前,却被靖王妃拦住了。
夜惹尘何等聪明,当他看见靖王妃眼底难言的痛苦时便明白必是发生了什么,便也不坚持,只是担忧地最后看了眼心爱的女子,向着靖王妃做了个“请”的动作。
靖王妃见状松了口气,小退几步后向他行了一礼,向着园子深处走去了。夜惹尘走在她身前几步,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行至一株合欢树下时,靖王妃停了下来。方站定,靖王妃忽向夜惹尘跪了下去。夜惹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却听靖王妃沉声说道:“殿下,皇族既已承认了殿下与苏国公大娘子的婚约,那苏国公大娘子便是我岺朝的准太子妃。还望殿下成全小女,往后……殿下莫要再来了……”
夜惹尘静静听着,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颤抖的手,默默叹了口气,俯下身拉起了她:“本宫……知道了。”
合欢花落,似无情的叹息,不知是做了谁的葬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