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拿到了全部的报告单和资料。
姥姥不认字，那就只能让岚代劳念给她听。有些太过直白的地方他就换成比较温和的词，他自己读的舒服姥姥听的也不难受。
这里的工作没有结束，班怀没发过去。姥姥拉着岚在当地买了一大兜子水果给他送去，怕班怀不收就直接放在公安局门口，拉着岚就走。
临走之前，岚借用医院的座机给家里打电话，通知他们自己要回去了。
最开始接电话的是苏芊，她闷闷的“嗯”了一声就把电话给了娄梅。岚也把话筒给了姥姥，姥姥一听到娄梅的声音眼泪就决堤了。
可能是娄梅作为同龄人总是能让姥姥想起自杀身亡的大女儿和饱受折磨的小闺女，既是悲哀人间的不平又是感叹他们能遇见娄梅这样的暖心人儿。
岚站在一旁，面对姥姥的哭声没什么反应。他看着护士站上摆着的一捧百合花。花瓣已经泛了黄，绿叶上不知道是谁刻上了一个个指甲印，那从花蕊散发出来的味道熏得岚心里恶心。
…
下午，他们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一路上杜萍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岚所担心的情绪过激的行为。就是非常排斥外人，每当随行的警察或是乘务人员靠近她就激动的往座位里面缩，非常警戒——但也从侧面证明她还认得自己母亲和外甥。
可即使如此，与她的沟通依然不顺利。姥姥跟她说了很多话，把他们是怎么爬出大允山，怎么在城市里流浪，怎么被娄梅捡到的一五一十，流水般讲了出来。说完，姥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忍住眼眶的酸痛，问道：“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
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杜萍什么也没有说。
姥姥又跟她说了很多事情，家里的大大小小家长里短说了个遍，得到的回复要么是沉默不语要么是摇头。
姥姥似乎也觉得沟通无望，绝望的叹口气。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去，车厢里亮起灯。在灯光下，杜萍的脸色显得更加晦暗无光，双眼无神。
在岚的记忆力，这个二姨比她妈杜蓉要坚强。在苏永言意外死亡后，杜蓉接受不了现实上吊自尽。但是杜蓉坚持出去打工。所以在那段日子里，苏芊因为有一个坚强的母亲日子过得比他们三兄弟好那么一点点。
岚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折磨能把一个坚强的女人折磨成这幅鬼样子。
是因为苏茂典吗？
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姥姥忽然说：“萍儿啊，你想芊芊吗？她可想你了，经常在我跟前念叨妈妈……”
不知是不是错觉，岚看到杜萍的嘴唇一动，紧绷的脸上有了松动的迹象。
没等他们高兴起来，杜萍的脸上就露出一副恐惧的表情。她摇起头，手颤抖着捂住脸，整个人紧缩在座位上：“不，我不要见到她……我不要见到她！！”
他的吼声让岚和姥姥都虎躯一震，姥姥更是吓得差点心脏骤停。她想抓住杜萍的收问她怎么了，却不想杜萍这个时候剧烈挣扎了起来。
她的躁动引来了隔壁的警察和医生。狂躁中的杜萍的力气甚至超过了一个成年男性，三个警察才将将把她按住。医生麻利的从包里拿出一支现成的安定，直接扎在杜萍的上臂。药物起效非常快，几乎在同时，杜萍的身体逐渐软下去。
确定她真的睡着后，三个警察慢慢的松开手。
姥姥满头大汗，后知后觉的对医生说道：“谢、谢谢。”
这个医生就是为了防止杜萍路上情绪不受控制特地叫来随性的。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医生问道：“你们对她说了什么？”
姥姥擦了擦一脑门的汗，心有余悸地说：“我就跟她说，你像不像你闺女。然后就变成这样了，还说不想见……”
医生继续问：“能复述一遍患者最后说的话吗？”
姥姥：“她说‘我不要见到她’，就这个。”
“你确定？”
“确定，的确是这一句。”
一个警察小声嘀咕：“会不会是思念过度造成的？”
随行医生没有表态。按理说即便是思念过度说的也应该是“我不想见”，为什么说“不要”？好像是女儿给她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一样。
这句话医生没敢说出来。他默默记下等回去与同事和警方讨论。
岚也不敢细想，他想不出苏芊让她害怕的原因。杜萍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打工，寄回来的钱全给了苏茂典，苏芊能见到她的时间一年里不会超过一个月。
她为什么会说出“我不要见到她”这种话呢？
“岚啊，”姥姥带着颤音说，“你二姨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岚拉起姥姥的手，“看来我们是没法直接回家了。”
……
因为杜萍突发变故，原本计划直接回家的他们决定先把杜萍送去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姥姥给娄梅打去电话，大概说了一下经过，告诉他们杜萍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他准备今晚留在医院里，要娄梅不要带着孩子来了。
可是娄梅怎么会听？
等孩子们一放学，她就用电动三轮载着他们一路飞奔到医院。
杜萍被放在一个安静的病室里，门关着的时候只能通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的人。
苏芊跳了几下，悲哀的发现凭自己的身高根本够不到玻璃，就算哥哥把她抱起来也没用。
娄梅和姥姥去办理住院手续去了，连大哥也不在。这个科室的人并不多，她就想偷偷溜进去看看。就看一眼。
她悄悄地拧开门把手，门居然没有锁，心里大喜。在门开了一条小缝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芊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安：“哥，你吓死我了。”
安把妹妹的手拿下来，摇摇头说：“不可以进去。”
苏芊以为三哥担心她捣乱，一边解释一边往门内挤：“我就看一眼，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说，我……”
安的力气很大，却不敢用暴力把苏芊拉回来，终是没能阻止苏芊挤进半个身子去。
苏芊转过头，正好对上杜萍布满血丝的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