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张春农给唐小彘带上去的,当时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大约是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吸灵期修为的,这么不知死活的弟子。
林海川分给他们三个符箓的时候是张春农去领的,他倒是没有在意不远处李长漱的臭脸,见到自己分峰弟子的时候脸上多了些表情,甚至还鼓励式地拍了拍张春农的肩膀。只是看到一个吸灵期的弟子也来凑热闹,也有些错愕的神态。
李庚只是来送行的,个子小小的李庚在下面边打饱嗝边朝唐小彘挥手作别,大声喊道:“唐小彘,你注意安全啊!”这是吃撑了……唐小彘很熟悉李庚这厮的食量,要他吃撑,那绝对是吃了三个包子以上。
跨过时间碎片裂口的时候,可以体验到很强烈的失重感,导致刚刚吃了两个包子的唐小彘胃里有些倒腾,有些想吐的冲动。不过着地之后舒缓了一阵就好了许多,说到底不论修为高低,大小也是修士了,还是体修,身体素质肯定比平常人好许多。
不消说,第一件事肯定是仔细观察一下周围。
进入时间碎片之后每个人的位置都是随机的,有命不好的,直接掉入妖怪老窝,人家哪里还会再管你是不是修士,直接吃了了事,最后连骨头都和其他死者的骨头混杂到了一起,救援的人根本分捡不出来,死无全尸不过如此了。
这种先例虽然很少,但也不至于没有。
家养的时间碎片和野生的时间碎片比较大的一个区别在于,像杜英眉进入的那个,进出都必须通过那道固定的裂口。但是家养的不用,进入的时候通过裂口,走的时候捏碎脱逃符就是了。
作为代价,则是所有进入的人没有办法聚在一起,也找不到那道时间裂口的位置,但终究还是利大于弊的。
唐小彘运气还算不错,缓过来之后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是在一户富贵人家的后院马棚附近,空气中马棚散发出的味道很大,闻之令人作呕,但生命危险是没有的。
这时候是黑夜,院子里隐约有些人影,烛火暗淡,想来是夜深了,大多人都已经安息了的。
这时候唐小彘的通讯符开始震动,也不知道是张春农还是李长漱在联系他。
他把通讯符放在了耳边,注入了些灵气之后,李长漱死板的声音传了出来:“唐小彘?”
“师叔好。”
“不算太好。”李长漱的回复有点出人意料了,常规的客套问好硬是让他变成了一句对答。
不过能听的出来,李长漱语气里带着疲惫,所谓的“不算太好”恐怕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李长漱言简意赅:“你那边现在是在夜里吧?我已经联系过张春农了,明天我给你们一天时间,后天告诉我你目前所处方位,然后我们再安排下一步计划。”
“嗯嗯。”
简单说了两句就断了联系。
这个西游碎片世界广大,山野中精怪又多,若是几个人相聚距甚远,真不如各自为战来的安全。不然光是路上就可能遭遇许多危险,反而得不偿失了。因此不论是哪一队人的首要任务,都会是先弄明白各自的具体位置,然后在做打算。
根据之前几批师兄师姐的经验反馈,整个时间碎片的时间段大约就是在大唐水陆大会,观音赐唐僧三宝到西梁女国之间。
整部西游记取经前后间隔十四年之久的,水陆大会到西梁女国五六年也是有的,若是对唐僧取经的主线感兴趣,弄明白水陆大会召开多久,唐僧出发了多少年也就可以大致推测出目前的大概行径了。
相比起来其实唐小彘对李长漱说的“不算太好”更加感兴趣来着,总觉得这位李师叔有些难言之隐……
大半夜的睡在马棚总不是个事情,索性囊中还有些银钱,唐小彘轻轻巧巧地翻墙出了院子,在街上找了家看着还可以客舍住着。
老板大约是看到唐小彘年纪太小,衣着又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免多问几句。
唐初时候吏治清明,民风淳朴。那些恶作奸犯科的事情固然没办法杜绝,也确实不太常见。
但光明下头总是有黑暗的,人牙子就是太平盛世依然能活的很滋润。似这么小年纪独自在外的大户人家的孩子,半夜来客舍居住。若是离家出走也就算了,若是被人拐走的就是大事了,哪家大户丢了传宗接代的宝贝疙瘩会不着急上火的?
好在唐小彘看着人不狼狈,言语条理也清晰,终究是说的清楚的。
这掌柜的说话有些含糊,声音沙哑,带着浓烈的方言特色。只是和唐小彘说惯的方言相去甚远,连蒙带猜也只是稍微理解些。这掌柜说了几句话却如同鸡和鸭讲一般,说急眼了,换了一种方言,估计是他原本的家乡话,唐小彘反而听懂了,终于才能顺利交流。这两人倒有些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掌柜热心,问了唐小彘要不要吃食或是热水,毕竟刚进来的时候吃了两个包子,唐小彘也就拒绝了,因为不好解释,也就没开口向掌柜问些线索,只等明天白日去市集打探消息。
由于是在客舍,着实不好动静太大,唐小彘也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头来回换着站桩消磨时间。
大唐的夜色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所谓的夜市这时候可没有,一到夜晚所有人也就只能躲在家里。除此之外还有宵禁,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若不是一个孩子,掌柜的肯定会刨根问底,不弄清楚来历是绝不会让人住进来的。
唐小彘之前看到的那副六耳猕猴观想图太过博大,目前细解能得到的东西也确实不多。其中有三式桩法是目前唐小彘从中学到的最实用的东西。另外则是一套猴拳和猴棍,只是普通武技招式,远远达不到神通的境界,世俗中冲锋陷阵、武林厮杀尚可,若是修士之间的搏杀作用就不大了。
这三式桩法都是没有命名的,想来都是六耳猕猴一族的天赋,自从诞生就藏在它们的身体里面了,作用分别是坚骨、壮气血、润脏腑。想来也是因为猿猴和人类有颇多相似之处,这三桩的作用竟然对于体修来说颇有互通。像张春农的玄武是没有这种桩法传承的,当然也有其他秘法,只是作用就不同了。
反倒是那猴拳、猴棍招式虽然不多,称谓还挺好听的,更像是那只猴子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于是它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取名,当然这些名字中不免有些自夸的色彩。
猴拳和猴棍都不多,猴拳四式,猴棍四式。
四式猴拳分别命名为:灵猴搬山、神猴探海、石猴出世、六耳皆明。预计这六耳猕猴在命名的时候是把自己捎带在内,混世四猿四位老哥的名号全用上了,也可怜他脑袋里还算有点墨水。
说起来其实是简单不过的直冲拳、探爪下扯、上勾拳、和双手摆臂格挡罢了……
挺难为六耳猕猴费尽心思花式吹捧的。
四式猴棍也简单。
砸、挑、扫、点。
所谓:千钧奋起、地起风雷、澄清玉宇、力解倒悬。
唐小彘当时其实挺想问问,就这四式招式名字的文化水平而言,六耳猕猴是不是在起名的时候请枪手了来着……当然,这些问题六耳猕猴是肯定没法回答他的,就是那面镜子里头的也不是真正六耳猕猴的魂魄,有些灵性的残魂罢了,其中倒是有七成是由世间所有人类对于六耳猕猴的认知汇聚创造而成的——如果世人都认为六耳猕猴是一个满头金色爆炸中发,长着猴尾巴的肌肉男的话,镜子里的六耳猕猴也会是这种形象。
把话题撤回来。
那三式桩法修炼起来是很耗费体力、精力、时间的。平时唐小彘还要在食堂帮厨赚生活费,或是跟着关雎修炼之前跳过的那两个步骤,晚上又必须有休息时间,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分配在站桩上面。
这次入时间碎片,多少也算是关雎特意给唐小彘修炼开的后门了。
总共站了两遍桩,天就快亮了,天边已经有些微光划破了夜幕。唐小彘正好收了桩法,操练了这两边,已有了浑身肌肉、骨骼、内脏都有种自内到外不断发热的感觉,暖烘烘的很舒服,温养滋润的感觉很明显。那些深藏体内的灵气、气血就顺着浑身流动的血液流淌过了每一条细微的经络,像水雾一样慢慢打湿身体器官,然后转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唐小彘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察觉到聚气期的临近,灵气在蜕变成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似有若无地开始和周围发生共鸣——那是灵气外放的前奏。
天大亮了,清脆高亢的鸡鸣开始响起。楼下已经有人出门了,偶尔遇到相识的朋友就停下脚步说笑几句。
这应当是一座大城,还有些金发碧眼、衣衫华美的藩国人身影。但就是大唐最最寻常的升斗小民都是拿眼斜视这些藩人的,那种不屑与高傲几乎自然而然、与生俱来。
事实上这时候才是贞观初期,大唐国境周围依然有不少敌人,甚至突厥人还会扣边。但是唐人依然有底气敢于蔑视一切敌人,那是用手中利刃厮杀出来的底气,强硬而霸道。
下了楼,掌柜起了大早,年近五十的掌柜已经是老人了,从乱世中挣扎过来,却终究没有改变他的初心。和气、友善、与人祥和,这是一位很有智慧的老人,姓吴。
吴掌柜看到是昨晚那位小少爷下楼,笑眯眯地招呼:“娃儿,饿了么?还有些剩下煮饭、汤饼。”
来之前唐小彘是做过预案的,多少血泪教训告诉他,最好不要在这块时间碎片里面吃唐朝所谓的美食,人家试毒也就一半的概率,你在这儿一张嘴,九成九是直接要吃屎的。
这时候调料种类不多,做菜方式又少,就是食材都很贫乏,哪里能和后世相比?连精盐都很少的年代,做饭味道可想而知。
照例还是敬谢不敏了。
唐小彘婉拒道:“多谢老伯了,只是我正要出去逛逛,在外面吃些就好了。”唐小彘出门就在自己小空间里放了不少调料的,好歹在厨房帮了那么久的工,若是真饿了,弄点肉做顿烧烤还是有那个本事的。
“好好,那你自去就是,只是小心着些。”大约上了年纪的和蔼老人都有这种心理,看到孩子自然就稀罕,很为孩子的活泼又精力而欣喜,不是自己家的照样看着开心。
“诺。”
果然面对面人看多了才知道为什么昨晚掌柜会一眼就感觉自己像大户家的子嗣了,实在是唐小彘身上穿的衣服有些高档。原本他还有一件降龙峰弟子都有的制服来着,这次根本没带上,就是很寻常的衣衫,站在一堆平民里照样显得鹤立鸡群似的。
好在这衣服有个好处,样式和唐朝的有些相近,不至于披发左衽,看着和野人差不离。
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的,唐小彘有些惆怅。
这些古人太穷了,他连施展一下祖传手艺的欲望都没有,只希望什么时候能碰到些宝贝,那才是他大展身手的舞台。
哎,锦衣夜行、怀才不遇啊。
自从入书院以后,唐小彘跟着老头养出的恶习着实收敛了许多,毕竟年纪不大,矫正起来还算容易。尤其是关雎的巴掌实在是作用显著、劳苦功高啊……
唐小彘混在市井中的时候感觉十分惬意,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鼻尖嗅着那种人多了以后着实不太好闻的气味,反而舒缓了他的神经,让唐小彘轻松许多。
修道不知年月,在书院待久了固然渐渐习惯起来,但终究少了许多乐趣,也有些压抑孩子喜好热闹的本性了。
不过街上行走的大多都是本地人,说的话和掌柜昨晚刚开始说的那些一个味道,很难听懂,唐小彘也不太好问话,索性哪里人多往哪里走。偶尔撞上了行人,终于还是抑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被撞上的也只是笑笑,有些本地人独有的傲气,但是更多的还是看到种族后辈的那种宽容和宠溺。
若是撞到了藩人,对方反而要反过来赔笑道歉,不然周围的唐人都会为唐小彘撑腰。
同气连枝似的唐人们会用鄙夷和凶狠的眼光瞪着藩人,不管认不认识的人们都会自动联合起来,有意无意地把藩人团团围住,用团结的身姿和气势逼迫着他们赔礼道歉。
唐小彘很开心自己管住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眼眶甚至有些发热,那种无法形容的自豪感和亲切感从心中涌出,充斥着全身。
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双亲,跟着老头浪荡江湖的孩子,深深地被来自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举措感动着。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万国林立中大唐可以巍然独立,昂首挺胸地享受着百国来朝的骄傲和自豪。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不论贫穷富贵,人们都能抬起下巴,团结一心,骄傲斜视着那些金发碧眼的外族人,只因为他们有着“大唐人”这一个共同的名字。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大唐的士卒和陌刀纵横捭阖,席卷天下、难逢敌手。这万里山河间蹄声阵阵,无数英烈的热血和豪气支撑起了整个国家的脊梁,英雄未远,将军且行。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唐小彘感觉喉间有些痒痒的,有句话在嗓子中酝酿着,不吐不快。
他最终还是说出来了,用一种郑重的、细微的、坚定的、呢喃似的语气和渐渐高昂的声调。
这是独语,是感喟,是欢呼。
何其雄哉?
大唐!
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