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林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相拥而眠的二人,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站了好半天才咬牙出去了。
卓南溪醒来就看见身边的人了,刚开始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不过马上就释然了。
又看到他额头上擦出了血,虽然已经干了,但因为没有处理所以有些难看,便伸手去碰了碰。
“嘶——”酣睡的陈放鸣疼的倒吸一口冷气,睁眼就看见了始作俑者,没好气的道:“卓老板,恩将仇报呢。”被他这么一闹睡意也没了,索性也起来了,好在他本来睡在外面,起床也方便。
见他起来,卓南溪也立即屁颠屁颠的跟着起床,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的但陈放鸣身上的西服却是皱巴巴的,和他陈三爷往日的形象相差甚远。
于是卓南溪赶紧拉着他的手道:“三爷三爷,你头怎么了?”
陈放鸣哀叹一口气:“昨晚被醉鬼闹的,折腾了大半夜,早上还不让人好睡。”
闻言,卓南溪鞋子都没穿,跑下床赶紧讨好道:“三爷,我错了,要不你再睡一会,我给你守门,不让人打扰。”
陈放鸣看着他光溜溜的脚,颇为无奈的把他拉回床上,语重心长道:“卓老板,你可长点心吧,小的命薄,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要是冻坏了脚唱不了戏,我找谁赔?”说罢将他整个人都塞在了被窝里,掖好被子不让他乱动。
卓南溪不以为然,抽出手来笑嘻嘻的抱着陈放鸣的胳膊:“三爷,疼不疼。”
“不疼。”陈放鸣笑道。
“我给你揉揉吧。”正欲起身的卓南溪当即便被陈放鸣按住了,道:“不碍事,我待会出去包一下就行了,再说你晚上还有戏,再躺下睡会儿。”说完已经把人重新包回被子里了,上上下下就露出一张脸,看着很是机灵可爱。
“你要走了?”
“嗯,我还有点事,晚上去给你捧场。”
卓南溪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目送陈放鸣离开,再看陈放鸣这边亦是一路笑到了胡同外。
近来,不知为何陈放鸣突然忙了起来,好几回就连卓南溪的场子都没赶上,有一回早上,卓南溪刚要出去,走在门口撞上了陈放鸣,趴在他身上说了句“累”就睡着了,整个人看起来也异常的憔悴。
卓南溪看着忍不住心疼,之后但凡只要他来,都要让林临给他炖鸡汤喝,活生生的让陈放鸣生出一种被人包养的错觉来。
喝着香郁的鸡汤,陈放鸣心里别提有多满足,再看着身边的小戏子,突然就生出了“家”的感觉,鼻子竟有些堵得慌。
“三爷,你最近是不是缺钱?”卓南溪亮晶晶的望着他。
陈放鸣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谁知小戏子见状赶紧跑进屋里拿了个陈旧的小匣子出来,推到他跟前,道:“三爷,你看够不够,再多我也没有了。”
陈放鸣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也无法无动于衷,拥住一旁的小戏子叹道:“卓老板,你让我怎么舍得放手啊。”
卓南溪眨了眨眼睛,把匣子推了推,道:“够不够?”
“卓老板,咱们定个约定吧。”陈放鸣按住他推匣子的手,神色认真道。
卓南溪好奇的看着他,只听得他继续说:“五十岁以前我养你,五十岁以后换你养我,好不好?”
“当真?”卓南溪跳起来抓着他的手求证道,他心中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
“当真!”
卓南溪闻言兴奋的恨不得跳起来,高兴的一直叫着“三爷,三爷……”,陈放鸣素来爱惯着他,知道他叫着玩,但只要他叫一声,他也都应承一声,好教他知道他一直都在。
后来,那小匣子陈放鸣还是还给他了,他倒也没推辞,只抱在怀里喜滋滋的道:“你花钱肯定比我快,到时候咱们老了不能挣钱,所以我得多存点。”
这是他们两人的约定,乱世之中一份美好的期翼。
战火还未燃烧到北平,便有不少人已经举家迁移,卓南溪打定了注意,誓死不离开北平,死守这片家国故土,却也挡不住人心涣散。
正是外忧内患的时候,多日不见的袁元又挟了一封书信身披风月而来,硬是成了那雪上的霜。
知道卓南溪不识字,袁元却还是把那日收到的信件带来了,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事情的真实性。
终于,袁元还是决定了和那位浙江的挚友,一同前往美国学习,卓南溪纵然不舍得,却也不能阻拦,何况这本来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就连最寻常的离别仿佛都带了些不可言说的沉重。
袁元说,他不怕愚昧无知,就怕止步不前,他怕拿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他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浙江回来后,他的笔下就再没写出过东西。
卓南溪固然不能切身体会,却也持着理解的态度,就像他唱戏一样,不怕不会唱,就怕到头来没有一出是自己的。
袁元去美国的时间定在六月初,在此之前,须得提前到浙江和同去的师兄弟们汇合,所以,提前半月就要离开北平。
这天,卓南溪送袁元到码头上,远处的天是湛蓝的,风悠悠的吹着,荡起离人的衣角,一艘大船停在岸边,广播里不断催促着离别的人。
上船前,袁元停下脚步回头道:“如果顺利的话,两年,两年我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写更好的剧本。”
还未离别,便已许了来日的相逢,殊不知,这一去,已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袁元走了,卓南溪的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回想这短短时日里发生过的事,竟也有些物是人非的沧桑。
再说陈放鸣这边,一月前收到了陈章自前线而来的信,虽然来信中对前线战事一笔带过,却还是掩不休浓浓的悲痛,信上说,前线物资匮乏,虽已多次在苏州老家筹备,但仍是杯水车薪,所以希望陈放鸣携北平同仁施以援手。
接到书信后,陈放鸣便立即联系了关系较好的几人,隐晦的说出了前线的情况,但鲜有愿意出手相助,到后来更是闹的不欢而散,反而是哪些家境一般,平时看起来无所成就的人,更愿意伸出援助来。
乱世之中,有人明哲保身,只求一人安好无虞,也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家国”二字。
陈放鸣不敢说自己爱国,却也有一颗赤诚热枕的心,也愿意伸手去拉一拉这岌岌可危的“大厦”。
后来,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他把筹到的钱和自己捐赠的十万元,并附一千斤粮食亲自委托人押往陕西。
“三爷,接到大爷的电报了,物资都已平安到达。”陈历说着将电报放到陈放鸣的面前。
陈放鸣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自从东西运出去后他的心就没落下过,路上关卡重重,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现在这个敏感时期,若是查出来,别说陈章,只怕自己和那些捐赠的商户也难逃其咎,今后,只怕是更没人敢伸出援助之手来,如今,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下来了。
陈放鸣拿起电报却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压到文件下面,起身揉了揉脖子:“好久没听卓老板的戏了,走,听戏去。”
陈放鸣让陈历把车停在了戏楼对面,自己则下车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然后再折去听戏,巧的是,这一去竟看见了熟人,这熟人不是旁人,正是这这时日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临,跟在她身旁的一个二十五六的男人,两个人看起来很是熟稔,谈吐间关系不难看出两人非同一般,陈放鸣心想:原来近日不着家是因为这个,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因为对方没看到他,他也没去打扰人家,揣着栗子就往戏楼去了。
卓南溪的戏排的满,人也忙,就算是陈放鸣好久没来了,他也没空去找他。以前,每回唱完了戏都习惯往二楼的包间里撇上一眼,总能看见那人恬着一张笑脸,可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好一阵子都没见到人影了。
和往常一样,唱完了戏,习惯性的看上一眼,本以为又会像往日一样空荡,结果还真就就对上了那张心心念念的笑脸,顾不得在台上,竟也跟着他咧着嘴笑。
还是像平常一样,他下台之前,陈放鸣都会先到后台等他,刚进屋就见原本就狭小的屋子又添了几个箱子,这下子就显得更加的狭小了,陈放鸣心想着也该好好整理一下了,不然都没法住人了。
这边看着乱糟糟的屋子正是嫌弃的时候,结果余光就瞟见一个红艳艳的身影迎面扑来,脑袋虽然没缓过来,手却下意识的赶紧把人接住。
“三爷,你终于来了?”小戏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就像终于见到大灰狼的小白兔。
陈放鸣小心的把人搂着,心里也高兴,却道:“瘦了,得好好补补。”
任由这小戏子在自己怀里蹭,待他蹭够了下去以后,才发现西装上被他蹭了好大一片胭脂,哭笑不得。
卓南溪赶紧拉着陈放鸣坐下,道:“三爷,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陈放鸣递过刚拧干的湿热帕子,放到他手里,道:“生意上有些忙,脱不开身。”看着认真卸妆的小戏子,便想忍不住戏弄:“怎么,想我了?”
原本只是一句戏言,照着小戏子的性格,肯定又是一记白眼,谁知他这回却停住了手,认认真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嗯,我想三爷了。”
突然而来的直白惊的陈放鸣凝住了笑容,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喜,再也不想压抑,紧紧的抱着眼前的小戏子,就算把胭脂全都蹭到他身上也没事,许久才道:“卓老板。”
“嗯?”
“三爷也想你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