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百里弦月一身白衣,清冷的眸光带着些微的讽意,毕竟,就算是钟艾,就算是卓归尘心心念念的钟艾也不能肆意妄为……如此简直,天助她也。
这时又有侍者上前,低声在深宇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深宇面色严峻,有些复杂的望着座椅上百口莫辩的钟艾,转首对着卓归尘道,“已有府里的丫鬟证实,当晚路经刘大人的院子里只有夫人,而且,也有守夜的家丁看到了夫人,说只看见了夫人进去,没有看见夫人出来…...而且这时间段,刚好就是仵作所测定的时间。”
深宇的话一出,立马就引来了众人的议论,卓归尘面色冷凝,冷的似冰,他的薄唇轻启,深邃的眼眸有些不可置信,“夫人,昨晚做了何事,何时离开的?恐怕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要给这徐州的百姓一个交代吧。”
钟艾抿了抿唇,“我记不清了。”她的眸子依旧清亮干净,没有任何杂质,如果是在平时,任何人都会相信有这样的眼睛的人定是干净纯粹之人,可是如今……
一句不记得了,简直就是默认。
卓归尘眯了眯眼,“夫人大可好好想想,这后果,不是任何人可以承受的。”
“我只记得我走进了树林,然后醒来就在床上……其余的,我真的记不清……”钟艾依旧淡然,心里微微神伤,那个人出现了,他向来肆意妄为,打断所有的计划……钟艾低了低头,又是一条人命,用记不清来回答,就连自己也觉得无法原谅。
可是,真的无路可退,钟艾的心里有些绝望,有没有人可以帮帮她?
“这样的理由,谁会相信?”一名稍微年长的臣子站了起来,“清泉夫人,死的可是一条人命,清泉夫人这样的回答不觉得太过敷衍,不觉得对不起九泉下的刘大人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纷纷点头,钟艾什么话也没有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弦月倒有一条消息,不知诸位可愿一听?”百里弦月的眸子带着些志在必得,一向清冷孤高的面庞显现出智慧的色泽,衣袂如仙,声音好听的如清泉般雅致。
卓归尘的深邃眼眸是难得的欣赏,“百里姑娘不必谦虚,若是注意到什么,大可提出来,也助于本王审理此次案件。”
“刘大人是应何而死,想必诸位都觉得既清晰又明了。震断心脉,五脏六腑全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想这样取人性命倒也不难。”百里弦月顿了顿,眼神望向淡然的钟艾,继续道,“可是,仔细观察的话,若是只用一招,就如此精准的杀人伤人,位置之准确,速度之迅速,这江湖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百里弦月站了起来,发丝飞扬,“在座的多多少少听说过,上古心经,经凰心经,江湖人道,已经失传,据史书记载,经凰心经伤人,有一独特现象,心脏会随之收缩,有此现象是因为练经凰心经者会因为食人精力,使自己内力越发精纯,而死者心脏收缩……如果,王爷批准的话,大可解剖刘大人的尸体,想必答案会呼之欲出。”
百里弦月的话一出,就连卓归尘也微微变了脸色,经凰心经,习武之人无一不渴望得到的绝世宝物,若杀死刘大人的,真是练经凰心经者所为,想必江湖上又会掀起又一轮的风波…….而钟艾……
“就算刘大人是死于经凰心经之下,可是,这邪门的功夫一般人怎么能练的成?更何况清泉夫人一介女流了。”有好事者站出来说道,江湖上人人想得到却又有所忌讳的心经,本身就有着巨大的毒性和危害力,未伤人先伤己,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能承受这巨大的痛苦?
“弦月自是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证明这一点,大家都不用担心。”百里弦月的眸光没任何情绪,她缓缓道,“人人皆知,练了经凰心经,从此百毒不侵,江湖上公认最毒的毒药便是唐门制作的五沸散,当年唐门堂主道,这五沸散除了经凰心经无人能解,当时第一高手全飞便死于五沸散手中。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五沸散至今被认为是无色无味世间剧毒,若是,清泉夫人的血能解了这毒,所谓真相是不是已经浮现?”
“这……若是能解,倒能求证。”那位年老的官员摸了摸胡子,“臣还听闻,练了经凰心经的人,脉象也会异于常人,若是请出徐州的妙手回春第一人梅先生来探探脉,这事情倒也好办。”
“千旦曹明智,江湖的确有这么一说。”百里弦月微笑,绽放的如莲清澈。
“现在还要证明刘大人是不是被经凰心经所伤。”有人提出了质疑。
“几乎不用证明,刘大人的确是被心经所伤。”深宇抬眸,声音低沉道,“深宇也是习武之人,经百里姑娘一点拨,明了了刘大人之死异于常人之处,此异异在一招致命,全身受损,伤损程度也完全一致,一般人一般内力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么,清泉夫人,弦月有何说的不对么?”百里弦月淡淡道,眼里却有了一丝残忍的精光闪过。
“不,非常对。”钟艾终是抬头,对着所有人不卑不亢道,“我愿意接受你们的任何试验。”
卓归尘望了一眼钟艾,阴沉的声音传来,“让仵作解剖,上五沸散,请梅先生。”
钟艾十分配合,无论是让梅先生把脉,还是放血,还是默认解剖刘大人的尸体,那双灵气的眼睛乖巧温婉,始终看不出任何杂质,也让卓归尘十分心痛。
曾经的允诺,终身的保护,可是,如今,却是强加了这一切。
他身为皇子,有不得不为之背负的理由,可钟艾身为一个女孩,有简单生活的自由,如果不是自己的不愿放弃,钟艾的日子会不会好过的多?
卓归尘不经想起了最初的那一见,那个女孩,如现在一样,安静淡然,静静的坐着,只是当时的她,把自己埋在人群里,而如今的她,将自己绽放在岁月的红尘里,始终如一的,是全身让人不舍的自如清淡。
不同于百里弦月的冷漠和疏离,发自内心的,清淡如茶,心如明镜。
卓归尘闭了闭眼,他不愿相信,也不会相信,钟艾会是凶手……尽管,钟艾的脉象如百里弦月所说异于常人,尽管,钟艾的确有着她说不出的理由。
可是,身为皇子,一切却是不得不。
花厅内十分寂静,深宇将从钟艾身上取的血放在一个器皿里,然后滴入了几滴五沸散……一秒两秒,十秒过去了,血没有半点反应。
大家都觉得十分惊讶,再看钟艾的眼神就复杂多了,如果她真的有经凰心经,那么,夺之,毁之,用之…..
这边,梅先生也眸光惊讶,他拱了拱手,“回王爷,以夫人的脉象……若是老生没有出错,应是那江湖上唯一一部精深心经,经凰心经的练习所致,但是……”
那廷尉走出来打断了梅先生的话,“清泉夫人,如今人证物证,你为何要杀害刘大人?一介女流,竟如此残忍,真是让人作呕!”
卓归尘的眼神一瞬凌厉,他一字一句,“钟艾,你还有何话要说?你要知道,你若是不能说清,这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钟艾吸了口气,无视了众人的眼神,“王爷大可将梅先生的话听完,再来看看钟艾是否真是有罪之人。”
钟艾望了一眼梅先生,眼神清澈,梅先生阅历数十年,可真是未曾遇见过如此聪慧佳人,他朝卓归尘拜了拜,“回王爷……这夫人的确是习有经凰心经,可是夫人的右手心脉被毁,无法发力,几近废掉,从这上来看,时间大概是两三月左右……虽有所好转,但用经凰心经杀人伤人的举动是绝对不可能。”
这话一说,百里弦月的面色都变了变,立马有人站起来说,“右手费了不是还有左手么?杀人什么不是小事一桩?”
“经凰心经是高深心经,它的重点是平衡,右手若是损伤,左手也会出现同样的症状,完全不可能伤人。而且经凰心经以吸食他人精血助长,气息杂糅,夫人的气息纯净,倒像是不曾使用过心经之人。”梅先生眼神坚定。“若是诸位不放心,大可再请任何一位高明,结果也定是如老生所说,姑娘右手外力震伤,能正常运用已是极难,定是不会再有此本领杀人伤人。”
百里弦月走上前,眸光复杂,她握了握钟艾的手,白皙的面容是无法掩饰的讶异,“值得么?”百里弦月望着面前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疼痛,就是算到了今天么?
“我从未以伤人的心态活着,却总是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被人伤。”钟艾直视百里弦月,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的是白衣飘飘,“所以,与其被人伤,不如先伤己。”
钟艾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刺在卓归尘的心里,俊朗的面容划过一丝不被察觉的苦楚,他何曾未想过好好保护她……
“各位,钟艾虽自认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但接受了大家的猜测质疑,只因为我相信清者自清。”钟艾直视卓归尘,清澈的眼眸干净澄澈,“相信睿王定能找出真正的凶手,让刘大人在天有灵得到安息。”
众人皆不再发言,不管当初多么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看大家都沉默,钟艾缓缓开口道,“若是各位有事相商请继续,钟艾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夫人请便。”卓归尘抬手,俊颜染上愧疚之色。
当诗言扶着钟艾想要离开的时候,一直在旁的梅先生开口道,“夫人请慢,老夫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
钟艾莞尔,声音悦耳温婉,“梅先生请。”
这一出出,玲珑的手在袖子下紧握成拳,自己的努力,就这么白费了,好似一个小丑,不管怎么做,都被他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毫无结果。
今天以后,玲珑知道,自己的路更加难走了,或者说,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玲珑咬了咬嘴唇,便看到了狡猾的百里弦月打量的眸光,玲珑立马低头,将丫鬟的角色装的像模像样。
其实,大家都是戏子,谁比谁又好了些?
钟艾走在路上,途中遇到一个凉亭,诗言极有眼色,“梅先生,这边请。”
“夫人。”梅先生看到钟艾一落座,立马跪在钟艾的身边,表情悲痛。
“梅先生,快快请起。”钟艾将梅先生扶起,“行此大礼,钟艾万万担当不起。”
“夫人有所不知,梅某有一爱子,才刚刚及冠,却患有难症,梅某自诩医术精湛,却造化弄人,救不好爱子的病,梅某为夫人把了脉之后,才看到了希望。”
“梅先生何出此言?”钟艾的声音已经平静很多,她身上唯一值得这位大夫相求的,便唯有……
“我研读医书多年,终于在一本古书中寻到了一线希望,可是这药引,却是需要至纯至善的经凰心经相助,才能压抑体内的毒素,慢慢恢复。经凰心经这些年早已失传,寻到谈何容易,而且要不曾噬过人命,才能保证其至纯之气,所以梅某不得不放弃,如今……梅某知晓十分唐突,但身为人父,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子正值韶华而逝,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望夫人见谅。”
钟艾的表情很淡,“梅先生多虑了,钟艾信佛,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艾若是能帮得上忙,定是丝毫不会推脱,何况,梅先生的情意,实在让人难以拒绝。”钟艾顿了顿,“可是,钟艾如今身为朝廷的清泉夫人,自是不能任性为之,我们即将启程离开徐州,若是可以,不妨请梅公子同我们一道前去漠州。”
“这……”
“梅先生不必为难,想必梅公子的医术定然不差,钟艾原本身体不适,需要大夫陪同,这样可好?”
“夫人大义,梅某自叹不如。”梅先生望着面前的女子,实在难以相信,世间竟有这样通透睿智的女子,而且是在这样的年纪。不为权,不为位,干净毫无杂质的自我存在着,不得不说,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气质。
相较于同样出色名声在外的百里小姐,这样的清泉夫人恐怕更适合做大家的夫人。梅先生在心里感叹,是真的老了么,才会觉得如今的天下,更适合当今风采卓然的年轻一代。
“梅先生过奖了,如果行程不变的话,我们大抵是午时过后两个时辰内,梅先生可还来得及?”钟艾淡淡道,声音温婉。
“梅某这就下去准备,夫人恩惠,梅某永生不忘。”梅先生向钟艾福了福身,才转身离去。
“夫人,这样行事,是不是……”毕竟是事关朝廷的大事,夫人的为人诗言一直十分信任,就好比在刚才大家都为她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她仍然淡定从容,然后清浅转身,可是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样的行程是王爷和众大臣悉心制定的……
“诗言是不相信梅先生,还是不相信王爷呢?”钟艾不答反问,声音听起来比之之前的淡然多了些尘世气息。
“诗言不敢,只是觉得依夫人的性子定是不会这么草率行事的。”诗言俏丽的面容有些红晕。
“诗言,这样下去,会有好戏看的。”钟艾将目光缓缓放在远处,声音有些飘渺,任凭她怎样的平静,却还是忘不了当时的那一幕幕。
离殇眼里的不可思议,转归于平静的疏离和冷漠,都让钟艾的心里忽上忽下,她不敢相信,离殇会用内力震坏自己的心脉,在当时,自己身上的箭伤远远不及离殇决绝的动手。
“钟艾,相信我,你必须这样,否则,有一日,你终会陷入漩涡,任谁都无法相助。”
她没有说话,眼里散着的泪光是只在离殇面前的才会展现的柔弱姿态,离殇不忍,“你已经卷进了朝廷,江湖,很多事你会防不胜防,经凰心经会成为你日后最大的弱点,抱歉,我……”
“你不疼吗,你告诉我,这样子对我,你的心不疼吗?”钟艾在这几日,眼泪已经流了很多,可是还是眷念,还是喜欢,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
离殇红衣飘扬,眉目魅惑,“疼,你有多疼,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可是你必须选择,才会是完全不倒的钟艾。”
“我不要听了,离殇,我真的真的希望没有遇见你。”钟艾转过头,不管对面前的人多么依赖,都无法掩盖内心的难过。
“我知道了。”离殇莞尔,笑容有些绝望,然后,钟艾便失去了意识。
依钟艾的体质和经凰心经的保护,绝不会虚弱这么久,偏偏右手如废,还不得不面对刁难和责备,那时候,如果不是沐言的帮助和归尘的谅解,钟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下去。
可是,如今……
诗言诧异,身旁安静如雪的女子,就那么静静的望向远方,一滴清泪滑过脸庞,却浑然不觉。
佳人,清泪,粉色,干净如画,容颜如花,却让人觉得伤悲。
卓归尘将手放在自己靠近心脏的地方,只觉得麻木许久的那颗心,不可抑制的心疼,
“深宇,我…..”做错了吗?
“王爷,属下知道你的难处,相信夫人也会理解的。”深宇钟艾感到深深的怜惜,所以声音柔和了许多。
卓归尘没有说话,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卓归尘有种预感,他和她会越来越远。
再也难以回到的当初。
或者说,他从未靠近过,也从未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