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酸味扑面而来,鹊儿大步行来,宁尘正欲开口,一时间被搅扰的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见宁尘迟迟不言语,鹊儿上前一步福礼道“玉宓妹妹是哪里人氏?”
“回姐姐的话,小妹祖籍泽州陵川”玉宓回礼答道。
“家有几口人?高堂可还康健?”
“小妹自幼丧妣,家尊少时入了两年学,识得几个字,有幸入南堂做了两年僚属,后却染疾故去,小妹自此茕茕,而后飘落西院,辗转成了一名风尘舞妓,幸而得韦郎倾慕,助小妹脱离这薄命地,恩赐一瓦安身之所,而今韦郎将妾赠与郎君,妾便是郎君之人,此生妾必一心服侍郎君,生死须臾但听郎君和姐姐安排”玉宓款款道来,说到家事时,悲戚拭泪,说到最后竟跪了下去。
鹊儿上前一步搀起跪地之人道“玉宓妹妹也是个苦命的人,是姐姐多嘴提到了妹妹的伤心事,姐姐何尝不是自小孤苦,幸而有几个姊妹,有三郎”
“咳…玉宓,可…可有什么要说的?”武凌瞧这二人似要聊起来了,便轻咳一声问道。
“郎君,贱妾…贱妾,郎君是要与妾说什么吗?”玉宓支支吾吾,而后似有领会便道。
鹊儿见两人这般作态,酸溜溜的眼儿往宁尘身上扫来,“嗯,再说吧…鹊儿安排一下”
宁尘言毕,鹊儿便领着玉宓往外行去,宁尘附身瞧着高几上的宝盒玉座,待二人离去,方言,“出来吧!”
“她要杀你”
“我知道”其实宁尘并不确定这一点,他只是有种感觉,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
宁尘起身,转过头来,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身着丝质素色对襟紧身裙,腰带上的云纹锦绣华美瑰丽,上嵌的是鹤形白玉,如仙鹤凌飞云间。她笔直立于宁尘身后,傲然屹立,单螺髻下是一张素面,眉如远黛,齿若瓠犀,如月里嫦娥,冷艳孤高。
“你一直在?”宁尘瞧着她,她有所觉,转过身去。
白衣女子未言,“你是感知到了危险来提醒我的?”
她背身依旧未言,宁尘又接着问“她最后给你说的是什么?”
依旧未言,半晌她冷冰冰的道“你最好不要招惹,你的命我说了算”
“呵…你们云家人都这么霸道吗?”
未言,“能给我说说吗?她…飞…飞嫣…她那时是怎样?”
女子显然并不想理会宁尘,她转身欲往外行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鹊儿刚好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女子停身,淡淡言“玉溪,清流如琢”,言毕女子侧身绕过鹊儿往外行去。
“鹊儿去安排一间房给她”一头雾水的鹊儿,听言气鼓鼓的再次行去。
“房间给你空着,住不住随你,既然你是飞嫣的师妹,就算我半个师叔,半个姨妹”嗖,一声破风声,高几上的一盏灯灭了。
宁尘顿了顿,却不畏惧,依旧言“你们云家人不是都很霸道吗?那还在乎什么?”
宁尘话音落下不久,就听得一声轻微的脚步声,而后再没了动静。
这一夜,鹊儿醋意大发,却装作宽怀无谓的样子,“鹊儿就是生气嘛,又不能言说,恐让人说是狭隘妒妇,只得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呗”
“玉宓是带刀的,玉溪是持剑的,娘子就是自寻烦恼”宁尘宽慰。
鹊儿爬起,瞧着宁尘,眼里也多了一丝了然,宁尘瞧着她缓缓摇摇头,鹊儿缓缓点头。
次日清晨,早膳时鹊儿和宁尘并坐,玉宓进来,宁尘让她围坐进餐,不多时奶娘毕姑带了安安进来,宁尘抱过安安,而后玉溪也进来了,她不待人招呼径自坐下,一旁侍候的婢子瞧见,连忙加上碗筷,宁尘与鹊儿都未言语。
“昨晚睡的怎么样?”宁尘问。
玉宓立刻放下碗筷,抬眼瞧了一眼宁尘,宁尘在喂宁安吃饭,再望向鹊儿,鹊儿没有言语,只忙碌的为宁安剔去连珠起肉中的骨刺,再瞧身旁的玉溪,一脸寒意,自顾自的吃着。
“回郎君,妾睡得很好,劳鹊儿姐姐悉心安排”玉宓谨小慎微道。
宁尘微笑点头,转眸瞧向玉溪依旧清冷,只顾吃着,并未打算回宁尘的话。细瞧来,她却只食青葛,素饭,竟不食一点荤腥。
饭后,宁尘赶往太原府馆驿,请姚崇代笔草表陈情,一共写了两份表文,皆是推却爵位,自承才浅德疏之语。两份表文同武凌的一份辞官丁忧的表文一同交由姚崇和娄师德,由他们带回洛阳上承天后。
当天午后姚崇和娄师德便自太原离去,往神都而去。
自宁尘醒来雨昔就一直避而不见,潼儿只身住在梅园,而武凌一直忙前忙后,若梦不见踪影,只有宁尘躲在那方院子里,浑噩度日。那日在雨昔的窗外,宁尘听到轻歌低沉“琴语回瑶轸,帘波暗玉钩。芳心一寸正难留。消得三分病与、七分愁。药裹抛仍在,苔笺卷款收。薄寒无赖倚罗裯。可是禁愁禁病、又禁秋”
宁尘只是听着,听出了太多思绪,似有一汪水,流不尽。
直到七月廿六这日,婢子慌张来报“三郎君,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怎么了?慢慢说…”
“小娘子…小娘子她…她…被人…被人打了…”
小娘子?那不是若梦吗?她不打别人就不错了,她还能被人打吗?宁尘想着急急问“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是…是我在…在仁贵坊看到…看到小娘子,小娘子在和人打架…好多…好多好多人…”
“你确定是若梦?”婢子连连点头。
“兄长呢?”婢子摇摇头,“大…大郎君,一早出府去了”
“在哪?走,带我去…”
宁尘唤来小厮牵来马,又有三个侍卫牵马跟随,“前面带路”,一语言毕,侍卫一把捞起小婢至于马背,宁尘四人上马,疾驰而去。
仁贵坊的寻芳阁,门前围拢了很多人,前面的招牌和摊铺被打翻一地,里面的打砸声和女子的哭泣声阵阵。宁尘几人下马,侍卫拨开围拢的人,便径直走了进去,进去一看,满地几案杯盏,红绸幔帐四散凌乱。
满地打滚的青衣小厮哀嚎着,拐角挤着几个半衫女子散发素颜,想来是被人拉起的。再往里行,过堂,往后行去,一路上都是倒乱的家具。过二门,再往前是一个院落,院中十几人围着两人在殴打搏击,地上躺着十几人哀嚎着。
宁尘示意,侍卫上前帮忙,宁尘径自再往前去,进正面阁楼,地上几个小厮都捂面哀嚎,身上处处是鞭痕。看来是若梦了,宁尘想,楼上传来阵阵打砸和哀嚎声,宁尘快步往楼上奔去。
“若梦”宁尘呼叫,到得二楼,就见厅室内两廊柱上绑着两粗衣麻服的女子,拐角处地上还蹲着两三脏乱女子。正中是一胡服少女,正与三个精壮汉子搏击着,鞭稍挥舞,咧咧声此起彼伏。
“用不用阿兄帮忙?”宁尘瞧若梦在那挥舞摇摆,凌凌生风,似是还能应付的样子便言。
“阿兄,你还说风凉话…”不待若梦言毕,宁尘箭步上前,与若梦并肩与那三人搏斗着。
三人手中拿着校棍,而宁尘赤手空拳,并且腿上有伤,所以二对三竟打了一炷香时间才把三人打倒,宁尘腿上的伤也牵动得疼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我前两日…无意间发现…发现了人贩子在卖…”若梦指了指那被绑的女子气喘吁吁的言。
“然后…然后…我就查到了…这里”
“然后就只带了这两个人来?”宁尘没好气的道。
宁尘起身去解女子身上的绳子道,“原本…打算…打算智取的嘛,没成想…”
若梦匀了匀气息,走过来帮忙解着绳子,然后搀着腿伤复发的宁尘一步步往楼下行去,院子中的打斗也近尾声,宁尘与若梦在前,身后跟着五个哭啼的蓬衣垢面女子。
待几人刚出了寻芳阁的大门,突然自南坊冲来几十号人围拢过来,“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伍府的场子闹事…”
宁尘被若梦搀着,两人站于阶上,“武府?哪个武府?”若梦问。
“当然是伍成邢伍银曹…”头前一人傲然答道。
伍成刑是太原银曹,是人五伍,并不是起先宁尘和若梦以为的自家武姓,一听这言,若梦就要冲上前去,却被宁尘一把拉住,“这寻芳阁是伍银曹的产业?”
那人本就跋扈,如今这般情景火气正大,哪还听得宁尘的问话,举起手中的大棒就往宁尘扑去,宁尘瞧此情景,正欲做好搏击准备,就在这时扑上前的那人却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摸着后腿,爬起高叫“谁…谁打我…”
四顾没有异常,他继续举棒上前,再次被打趴下,宁尘这次看清了,是自左前一角飞来的东西砸在他的脖颈处。那人吃力的爬起来,再次高叫几声,还是没有动静,四下围观的人都脸上露出了异色。
宁尘往左前瞧去,也瞧不见有何异处,他心里清楚知道那是云玉溪。
恼羞成怒的大汉高声一呼“给我上…”
话音未落,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传来,二三十骑自北城而来,待众骑停下,宁尘见那马上之人,是武凌和一众侍卫,威风凛凛。
瞧武凌到来,宁尘便松下紧绷的身子,轻言叫若梦扶他进去歇息。
门外传来武凌那雄浑的怒斥声,宁尘翻过一个几案坐了上去,他的腿伤应该是崩裂了,他想检查包扎一下。当宁尘撩起袍子,准备撕开内衬查看时,才发觉若梦在,似乎不妥,“转过头去”,若梦也有些羞臊,乖乖的转过头去。
确实裂开了,却不严重,但渗出了血,要包扎起来才稳妥。“你,去给我找些干净的纱布来,再取一坛好酒来”,宁尘一指厅堂角落里的一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