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两日武凌过来,显然他已经接受了这既定的事实,想来红粉情爱影响不了他,俗尘恩怨拘固不了他,他所系的是更多的人,更加广阔的东西。
“刺杀之事是瞒不住的,算起来神都的旨意这两天便到了,眼下最紧要是想想该如何把这件事应付过去”武凌径自坐下言。
“如今正是敏感之时,这件事要想善了,必也不会轻松”宁尘淡淡言。
武凌抬眼,望了一眼宁尘言“你清楚的,我也有私心”
“兄长做的对,这件事不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所有的事我都知晓了,如此行事者,想必出于江湖,三郎可有线索?”
宁尘摇摇头“我知道的并不多,但看得出他们都是专职的杀手,他们只提到了天道,圣主和天机图…”
“天道…圣主…天机图…”武凌思虑着,晌时,他摇摇头,“三郎切莫心急,他们志在三郎性命,定然还会有行动,有行动就会有破绽”
宁尘点点头,恨恨言“血仇当用血偿…”
武凌起身,逡巡片刻,长叹一声,拍了拍宁尘的肩,他想安慰宁尘,但他却开不了口,他不知怎样说才能既能宽慰,又不提及自己不想提及的东西。
沉默片刻,宁尘问“兄长觉得神都那边会怎样?”
“我想各路神鬼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武凌轻声道。
话音毕,便有小厮进来报,神都旨意到,武凌站起摆手小厮离去“我去听旨,瞧瞧情形,你不必去,我自有应对”
宁尘点头,武凌很快便离去了,待两注香后,武凌再次回来时却着朝服,“果然不出所料,她派人来吊唁安抚,我看实则是查证”
“哦?前两次刺杀已闹得沸沸扬扬,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她还专门派人来,看来她似乎也不想节外生枝”宁尘吃力的站起来后想了想言。
“是啊,天后生性多疑,想来她是很纠结的,一方面不想在她入主大位前节外生枝,另一方面又怕真有枝节搅扰她之后的安宁”
宁尘愣了半晌,淡淡一笑道“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武凌淡淡一笑,“看来你已经想出了办法”
宁尘点点头,武凌往外行去,行至隔帘处,突然停下回身道“对了,天后派来的是姚公,想来天后派姚侍郎来,定也是因为三郎你,我称你抱恙,我猜他很快就会来探望你的”
“姚公?姚崇?”
“嗯,冰翁是儒林大贤,切莫少了礼节”
武凌离去不久,姚崇便来了,婢子领进后宁尘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有恙在身未能远候,失礼之处,烦请姚公见谅”
“东床这般作态,是对和芯儿的婚约有疑虑吗?”姚崇未受礼,厉声问。
宁尘再次行礼道,“小婿并无此意,是恐丈人因三年前之事有所介怀”
愣了愣,姚崇摆手“伤,怎么样了?”
二人对坐,宁尘敬茶道“无大碍,劳丈人挂怀”
“你当清楚,这门亲事我本是不愿的,但念明公年高德劭,沅茝沣兰,又知你明国公府虽出于武,却不同于武,从未做出过残害忠良之事。但如今明公驾鹤西去,你明国公府今后有何行端还未明了,但你既为我婿,我断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走上歧路”
宁尘起,再一礼道“小婿涉世浅鄙,对权谋世故还不能通达洞悉,如有疑惑处,还需求教丈人”
“洛阳素传东床卓尔不群,才情满腹,今来太原又闻东床惊才风逸,盛传红颜为君死。东床年少风流本无所谓,但大丈夫因以功业为重,切不可迷恋红粉情障。既然芯儿钟情于你,婚期也已约定,你我翁婿就该有所扶依”,姚崇言毕,宁尘再次行礼。
“谋刺之事东床怎么看?”姚崇喝了一口宁尘奉上的茶问。
“我想天后那边定不喜听到此事,而武氏应想大做文章,而东宫应该希望我们掩下不言”宁尘言。
“好,那东床以为该如何?”姚崇继续问。
“既然天后不喜听,便不告诉她就是了,我想即使她心里清楚,也不会言明的。老祖宗上表劝进,二耶遇刺身亡,我身受重伤,这无疑是对她登上那个位子的一个质疑,一个挑衅,我想血已流得太多了,她也该有所顾虑”
“那武氏那边,又该如何?”
“既然不是同路人,便注定不能同行,就不必考虑那么多了,况且我不也是武氏之人吗?即使得罪他们,他们也轻易不会对我下手的”宁尘为姚崇再奉上一杯茶后言。
瞧见姚崇迟疑,宁尘接言道“我还有一个让各方都不再打这件事主意的办法,这还需丈人相助”
“哦?什么办法?”姚崇眼里是异样的光彩。
“二耶临终前有愿让兄长认祖归宗,今他已位列班朝,又素有贤良之名,若明国公爵位传于兄长,那…”宁尘瞧着姚崇言。
“嗯?武凌将军不是穆昭兄的养子吗?”
“不久前,兄长身世已经查明,确为二耶亲子”
“如此说来认祖归宗当是应行之事,刚刚大丧,东床若执意推让,天后应会应允,如此一来,发生在东床身上的谋刺之事就无甚紧要了…这样看,不失为一条退避之计,只是……”
“公爵尊位,不过浮尘虚名,况这些虚名有时未必是助力,或是阻碍也不一定”宁尘淡然道。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东床的心气着实难得,我想或有一日,东床的成就或高于此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委屈芯儿……”宁尘还未言毕,就被姚崇打断道“嫁夫随夫,何来委屈,她当以齐姜樊姬为效,规劝相协,谨言持家,安整后宅,为东床安定延嗣”
宁尘无言,唯有一礼。
宁尘着实没有想到与姚崇的第一次见面竟是这般情况,原以为他是个古板执拗的老儒,却未曾想到他却是一个精壮干练,须眉堂堂的书气文人。
宁尘不知自己在姚崇心中是如何的,而宁尘心中的姚崇,却是一个值得信托的人。
关于武凌违背礼制,擅自将二耶下葬的事,洛阳来旨斥责,却未责难。而二耶赠尚书右仆射,赠号真节先生,慰赠明国公府的珍珠,玉宝不必细言。
入夜,小厮来报,神都洛阳有人请见,递上谒帖上书秘书省校书郎薛顾。
宁尘见到薛顾,是一个壮阔的青年人,袍服鲜丽,脸上却满是风尘,想来定也是长途奔波而至,并未解去疲乏便赶来了。
“校书郎自神都来,不会是来吊唁的吧?”二人互相请礼,宁尘引坐后对薛顾言。
“看来公爷是个直爽的人,那在下也不绕弯子了,在下此次来,是为侍中大人传话”薛顾凑近轻声言。
“侍中?武承嗣武侍中?”宁尘疑惑道。
其实宁尘清楚,他说的就是武承嗣,宁尘故意如此,他想让薛顾彻底断了那个念头,他明白自己和武承嗣终不能走到一起,终是对立的存在,所以不能还未见到其真人便丢掉气节。
“侍中他老人家听闻公爷连番被谋刺,实在牵念公爷,他老人家交代让我们详加察探,刚刚查得一些内幕,他老人家便让在下来告知公爷”
“哦?查到什么了?”
“那些刺客来自西京长安”薛顾探首言。
“哦?是吗?”宁尘继续装傻道。
薛顾见宁尘应喝的样子继续言“谋刺的主使是官家,且对明国公府仇怨极深”
“嗯,确有可能”宁尘依旧附和。
“我们还查到其中一个刺客是西京守备府大管事的内侄儿”薛顾紧盯着宁尘问。
“哦,是吗?看来校书郎为我的事,实下了一番功夫”宁尘不阴不阳的道。
薛顾露出笑颜道“哪里哪里,不知公爷觉得如何?”
“可是我怎么在刺客的口中听到了大理司直刘景刘司直的名字?”
宁尘一言道出,薛顾僵在了那里,他痴痴说不出话来,脸上也蕴起怒色“烦请校书郎回去转告世父,侄儿多谢他老人家的挂念,谋刺之事皆是无知妇人的谣传,实则不过是冲冠为红颜的少年意气罢了,侄儿莽撞,扰得世父忧心,待侄儿回到洛阳定上门赔罪”
“这……我……”薛顾一时语揶,宁尘便唤过管事送客了,这般先抑后扬,软硬兼施的应答使得薛顾再也无法开言,只得灰溜溜的离去。
对于武承嗣其人,宁尘一向是不喜的,原是听闻他的一些残害忠良的恶行,是夹杂了个人情感的。他不了解这个人,但他清楚和武承嗣一定走不到一起,因为他清楚结局是李氏胜利,武氏被抹去。如今武与李的仇怨已经深重,自己如果选择武氏,那又怎么逃得过那被抹杀的结局呢,如此,宁尘不怕得罪武承嗣,因为他知道他此刻还不会动自己,动一个同为武氏宗亲的人。
瞧着薛顾离去的背影,宁尘想起了神都洛阳,想起了离开那个繁华热闹的城扈时的情景,想起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仿徨与新奇,想起了初见云飞嫣时的窥探与逃离,想起了那时围绕身旁的几个女子……
思绪已不知飘荡到了哪里,自屏风后转出一人来,将宁尘拖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