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春节,自然是满心欢喜和无尽的好奇,看着忙碌的众人,宁尘也渐渐融入了这节日的气氛里。在和怜儿学习了一个时辰的所有活动及礼度后,宁尘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又是一个惊雷劈了下来。
原来,在明国公府有一个规矩,新年夜宴上老太公会依次考校儿孙。据月儿说,这关乎着第二年的学业繁重程度和在府里的待遇,以及自由度。至于这题目嘛,每年都不一样,月儿大概记得去年问的是,君子何所立。
临时抱佛脚大概就是宁尘现在这个样子吧,他正双手合十祈祷问题不会太难。而后,月儿把高高的一摞书撴到宁尘面前时,方才止住了宁尘这费时的徒劳。
三十这日一早,大家都换上了新衣,宁尘也被几个小娘子七手八脚的穿上了几人新作的袍服,红色的圆领袍,锦绣云纹六合靴,红色幞头,红革带。
新年从这一日就正式开始了,宁尘在前世里并不是很喜欢过春节,因为他不喜欢和固执的父亲待的太久,不喜欢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却还吵吵闹闹的样子,更不喜欢明明是团圆的时刻,父母却要上班,要坚守在医院,坚守在抢救生命的第一线。
而这个春节,让宁尘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正是由于年关的到来,才让宁尘能够和几个丫头住在一起,才能时时刻刻享受着这份温暖与幸福。
一天琐碎的事情,宁尘渐觉疲倦,但他知道并不能懈怠,因为老太公的考校还没有开始,自己在旧一年的最后一关还没有结束。
晚宴是在落日时分开始的,在西院的暖阁里,上首是老太公和桃姑并坐,往下是祥叔,雨昔,二娘,宁尘,之后便是鹊儿她们四个丫头,阿大,阿妞。后排是杏儿,桃儿等一干婢子婆婆。这是武府每年必有的节日项目,也是一个全府聚到一起的时刻。
菜肴很丰盛,牛,羊,驴,鹿,鸡,鸭,鹅,鱼,蚝;蒸,煮,烙,烧,煎,炸,烤;炙品,鲙品,脯鲊品,羹臛,菹齑。各色食材,各色技法,各色种类。想来这便是一年最为丰盛的一次宴会了吧。
宁尘心里存着担心,所以一直兴致不高。直到身后的锁儿来请酒,他低声安慰宁尘“三郎莫急,不用紧张,昨儿有客来过,后来我打听,是母舅家的,今儿我观老太公心情不错,想来是这个缘故。你用心答便是,定会无碍的”
听得锁儿的安慰,宁尘当真心思放下了不少。当几轮酒令行过,酒至三分。老太公抬手让大家静了下来,唤道“三郎”
宁尘坐起,出席,至堂中行礼跪听,“我且问你”,老太公言。
沉吟一声,老太公问“何为君子大道?”
宁尘也学着老祖宗,沉吟一声缓缓答道:“孙儿以为,君子大道分为上中下三品。下品者,出世养其身,以达凤采鸾章,运筹帷幄。入世正其名,以求闻达君前,拜相封侯”
停顿了一下,宁尘接着回答“中品者,有治世之才而无欲无己,有万世华章而不傲不惘。闻达而无忘初心,落魄而不失气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宁尘见老太公欣然点头,马上又接着道“这上品者嘛,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为君子大道”
说完,宁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见老祖宗满面红光,宁尘知道自己的回答他很满意,便放下心来。就听得老太公又问“先圣云: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此何解?”
宁尘听得一阵头大,本以为这么好的回答,老祖宗已经满意了,结果却让他老人家来了兴致,又来一问。宁尘实在是无奈,虽说这几句话他是听过的,那是道德经里的名句,但要说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理解,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得硬着头皮思索起来。
片刻,宁尘答道“孙儿以为,先圣是想告诉我们,不战,无怒,谦下,不争,借势,此乃将相之道。不战,无怒,证大道,无疆无域,苍穹归一,万民同心,海内生平,将无将,无兵,无戈,无战,方为大道。无欲则刚,顺势而为,不战无怒,谦爱包容,顺势而为,这便是求证大道的正法”,宁尘答完,不禁佩服起自己了,这才思,这哲理,小小的自恋后他马上恢复了平静,其实他清楚,自己如今的才智有一半来自雨昔。
“我且再问你,你可知今上为何升你二耶,你阿兄的官,为何专程差人来告诉我”,老太公在听了宁尘的回答后迟疑半晌方才问道。
宁尘一听,我去,还考时事政治的题啊。可这更难不倒宁尘,因为宁尘得知这个消息后,虽然当时没有弄清,但后来还是忍不住反复推敲过的,当能猜出个大概。这几日他本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孙儿以为,今上这般大张旗鼓,想必是想逼老祖宗站队,站到她的那一队里”
“说说看”
“一直以来,我们就是选择不站队,所以一直都是两方拉拢的对象,如今,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阿兄和二耶,无非就是给我们加上筹码,引得两方争抢,如此我们如果还不选择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放弃选择,站在她的身后,在她的羽翼下得以保全”
“可有应对?”
“没有,但孙儿以为,应当再等等,我相信今上还会再加筹码的”
“嗯,好,好……好”
当老太公的三声好说完,宁尘明白,对自己的考校结束了,而且他应该是满意的,宁尘想着,脸上便也浮现出了轻松与愉悦,这时回顾四周,便见许多赞叹和欢喜的目光,和一个来自于二娘的媚眼儿。
“你起来,入席吧!”
老太公吩咐完,饮了一杯面前的酒,又大声道“过两日我便去天龙山九龙观清修一段时间,府中大小事务由二娘子安排,大娘子切需照顾好鹊儿,三郎嘛,还是回梅庄吧,听说你把那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就让那几个丫头也过去吧,但切勿耽误了功业,待我回来时再考校于你”
说完,他又吩咐众人继续,言自己疲倦了,便由桃姑扶着回去小憩。
几个小丫头的欢喜自不用说,要不是二娘和雨昔还在,她们估计就要跳起来了。宁尘自然也是欢喜的,听老太公的语气似是支持自己在梅庄做的事情。但宁尘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干嘛去道观呢,看来老太公对道学玄术还是比较信服的,从那个老道,再到老太公的言行,连考校的题目都是道家经典,想来武阳,潼儿,若梦,这散漫,无法无天的性子,估计就是老太公的宠溺,和那无为而治的育人观念所至的吧。
宁尘在那想着,一个人儿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来人是二娘,可能是最近府里的应酬安排都由她来,她显得很是疲倦,“三郎刚刚答的真好,没想到三郎忘了人和事,却涨了学识和见地,来我陪你一杯,祝贺你,祝贺你……心愿得偿”
“不敢,哪敢由二娘请酒,或经历过生死后心智涨了吧,倒是二娘似乎很疲倦,切勿太过操劳,需小心身子才是”,宁尘立马饮尽了杯中酒道。
“小家伙,也学会关心人啦”,二娘凑上来轻声道。
宁尘回顾,见众人都在相互请酒,攀谈,便也往前凑了凑,轻声问“烦请二娘告知,潼儿如何,还有潼儿练功的事”
就听得眼前人一声轻笑“你居然还记得潼儿啊,我还以为你都把她忘了呢?都不记得人家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宁尘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解释,况且他也并没有什么解释的,确实是自己亏欠潼儿,如今两人相隔千里,年节也无法相见,确实是让人心中难愉。
见宁尘不说话,二娘一个魅笑道“她来信说一切安好,有一封给你的信,我看过后烧了”
还不待宁尘再问,她一个转身,又满脸魅笑的往雨昔案旁走去。
宁尘想,这个年潼儿一定很伤心吧!自己和她阿娘都不在身边,偌大的国公府只有她和二耶两人,这年节定是冷冷清清,而自己身边却有这么多人陪着,越想宁尘越觉得不舒服起来。思念就像泉水,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不觉间宁尘居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一滴泪滴落,宁尘真真感到了心堵,是气闷心慌的感觉,潼儿是第一个让自己有这般感觉的女人。周遭的欢笑那一刻似乎都与自己无关,悲从心底起,压抑不住的是荒凉,就如同一个奔忙中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即使他身什么也没想,即使他并不伤怀,即使他有娇妻爱子,但他却还是孤独,孤独于这一刻,孤独于奔忙与厌倦,孤独于不知所起的惨淡。宁尘想着,突然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宁尘抬眼望。
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雨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