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二年,冬月廿一,是凤巫书斋开业的日子,也是宁尘约见王霖和独孤姬尢的日子。原本意想中这个会面会在年后,但未曾料到独孤家主竟冒着寒冬皓雪,加快行程提前从长安赶到太原。这封帖子自不是以宁尘的名义发出的,是以王氏未来家主王霖的名义发出,想来这便是独孤能够尽快赶来的原因吧!
这个会面是在廿一日午后开始的,至晚方毕。三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所谈的内容,以及这些内容对三方,以至对大唐,对武周,乃至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后世有史学家把这次会面称作“凤巫之会”
见面的地点就选在凤巫山上的“秘密基地”里。王霖一早就到了,一边转悠着查看近来造纸和印刷的成果,一边听着新招募的人介绍着计划和前景。而宁尘呢,在门外两三里处的山路终点,等着独孤家主的到来。
凤巫山随不陡峭,却也有些高度,院落建在山腰间的一大块平地处,往山下的路虽曲折,但坡度不大,在山上一眼可见。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宁尘开始好奇这独孤姬尢到底长什么样子,这独孤家的基因好,女人应该很是美丽。
果真没有让宁尘失望,当马车在宁尘身前停下,车帘掀开,一个一身素白的人儿下得车来,这时宁尘才看清眼前的人。眼前人身穿云霏妆花圆领袍,脚登白锦靴,头戴幞头,微施粉泽,杏眼峨眉。她的身后是几个婆子,和几个精壮小厮。宁尘先上前施礼道“独孤家主,久仰了”
“你是约我来之人?王家郎君可来了?”独孤姬尢一脸门阀世家的那种天生的傲气。
“对,在下武阳武宁尘,大兄已至,请”
当宁尘,王霖,独孤姬尢,三人在花厅几案旁坐下后,月儿给众人盛了一碗姜汤便退了下去。宁尘先开口言“此地环境简陋,还望两位家主多包涵,先喝口姜汤暖暖身子”
见二人只是礼节性的拿起来表示了一下,宁尘又道“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独孤家主一个问题”
“请讲?”
“独孤家主此次是代表独孤氏,还是代表卢氏,将来有一天独孤氏的利益和卢氏的利益有了冲突时,你是站在哪一方”,宁尘问得不急不躁,十分坦诚。
独孤姬尢愣了愣,坦诚答道“我在独孤家一天就只会代表独孤家的利益,会为独孤氏负责,将来我嫁到卢氏便不再过问诸事”
“好,那我们就开诚布公。我需要盟友,两个得力的盟友,我想要的是我明国公府的富贵绵长,大兄所求的是王氏的振兴与繁荣,而独孤家主所求是独孤家再创魏晋辉煌。我们所求的都互不干扰,只有我们合作才是最有效最有可能的出路。我们不需要依附,不用姻亲,我要的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大家各取所需,互帮互助”
“那你拿什么说服我答应你呢?”独孤姬尢摸着他那金制的精美手炉淡淡问道。
“相信来之前独孤家主已经去过影雪斋了吧,新售卖的书是我们用新纸,用新印刻技术完成的。我们不再局限于用麻楮等物造纸,我们可以用竹子,甚至用一般木头造出纸来。我们不再一书刻一模,我们使用的是活字印刷,一套模子可以印刷几千本不一样的书。相信这些独孤家主已经有所了解”
“接下来我想着手于盐铁”然后宁尘把自己的盐铁计划大致讲了一遍,后又道“当下朝局形势不明了,盐铁制度并未完善,能够开辟盐铁生意并且站住脚的话,对我们各自的筹谋是有多大的进益,相信独孤家主能够思量的清楚。我相信这个时机转瞬即逝,不出二十年,盐铁营运律法化是必然的”
“此话怎讲?”独孤姬尢问。
“高祖太宗高宗三朝的昌盛,使得这大唐江山看起来泱泱沃沃,实则是一个臃肿的胖子,外表殷实,内里腐朽溃败,如今朝局动荡,宗庙不宁,税法混乱,官员贪腐成风,四夷虎视眈眈,皇族奢靡无度,如不出我所料,两年之内必有刀兵,再到那时,就会发现国库空虚,税收不支,必定会新增税目,而盐铁就是其首选”
“我想这些不只是小公爷说说的吧?”
“那是自然,我所说的定能实现,起码盐铁这两点定能实现”
“我相信三郎,当日我听说三郎的造纸和印刷计划也很怀疑,但很快他的计划就成功了,这次的盐铁计划也定会成功”,王霖补充的说道。
他是了解过宁尘完整盐铁计划的人,对那些计划的新技术他虽然不知,但那有图有详细介绍的计划确实有巨大的信服力,尤其是雨昔所做的盐场计划,每一步,每一个设计都详细到似乎见过那个东西一样,宁尘都开始怀疑她前世不是学历史的,而是开盐场的了。
“我想就凭这些,并不能达到我们的终极计划吧”,独孤姬尢开始思虑了,所以总是在发愣,听完王霖的话,愣了好久才问道。
“如果我说我能造出比弓箭威力巨大百倍,比抛石机威力巨大百倍的武器呢!”
独孤姬尢脸上是惊恐,是震惊,是难以理解的疑惑。半晌,她探问道“你真的只是想一生富贵吗?”
宁尘明白她的心思,也理解她的担心便起誓道“我武宁尘对天起誓,我必不会追求那个位子,必不会将亲人朋友带入深渊”
听得宁尘的誓言,她又愣了会儿,良久,方才一怔,然后挺起胸膛,凝视着宁尘问“那你说说需要我做些什么吧!”
宁尘把计划在河南道和江南道开设海盐晒场,在河东道大力开采煤矿,高炉炼铁等计划都详细讲述了一遍,并把需要两家所做的事情都列有计划书,递给他们自行阅览。
约一个时辰后,他们才放下手中的计划书。好像是经过了一场大变,他们脸上有太多的不解和震惊,但更多的是信服,是自然而然的接受。
“那你说说我们具体的合作和利益分配吧”王霖问。
“我相信大家也知道这其中会有一定的风险,大家都不想把身家都压上去,不想涉足太深,所以我们把凤巫设为一个基地,或者说一个中枢,指挥中心。影氏作为一个品牌,就是你们所说的商号。由影氏来管理和处置这些计划和产业。我们只坐在幕后分取利益,所得的利益我们三三三分,还有一份是作为影氏的周转和后备用。而影氏的人通过聘请,招募。我们三家负责监督和对主要的管理人的安排,其间各自付出的人力财力,皆由商议分划”
“你就不怕中间出什么纰漏,如果他们有人贪墨呢?或者不听我们的话呢?”独孤姬尢问。
“前期领导班子,哦,也就是掌柜的由我们各家出,后面的在凤巫训练好了,再去接替,我会教他们新式记账方法,设立奖赏和处罚制度,让他们没机会贪墨。再者说水至清无鱼嘛,相信二位做家主这么久应比我清楚”
“我想不单单只是钱财收益吧?”姬尢问。
“你们负责财务和门路的支持,我负责管理和计划,所有的所得账目我会造册给你们,并把收益转给你们。后面影氏所带来的关系网,门路,通道等等的利益,我们三家共享”
说完,宁尘又补充道“我相信,只要部分计划能够展开,就无需你们再投入资金了,而且只有开发新的计划才会用到你们的资源,而至于用谁的,用多少,就要视情况而定了,我相信二位不会为了些许投入而计较吧”
二人都思考着宁尘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对各自需要做的事情也都再确认一遍,就这样,这个会面一直很忙,很紧凑。
至晚,三人才各自散去。一人一份约书。每份都有三人的签名和指印。
这次会面比宁尘想象的要轻松,因为王霖的缘故,独孤对宁尘来主导并不排斥,短短的半日商谈,对于独孤家主的传言更是信了。她的机敏和胆略确实是一流的,几次都问到宁尘思虑不周处,但好在都有商有量,似乎她二人对这些计划也十分看好。
当然,作为家主他们有各自的考量,有些意见相左处,宁尘也都适时妥协了,她们有各自的思量,这本就是正常的,宁尘妥协,这也是为了将这合作继续下去。妥协,并不代表懦弱,相反,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而作出的妥协,是一种勇敢,也是成功路上的必要。
对于独孤记忆,宁尘只有两个字,敬佩,敬佩瘦弱的她能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敬佩她心智和才思。
很快一家影风纸坊一家影琉纸坊开业了。腊月廿八本应是回家的时候,长安明德门,两队人一前一后出城往南而去。还有一队人也在远离家乡,奔波于途,他们是自太原府至洛阳的。影氏的第一炮,响了,何时能开花遍地,静待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