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闭门不再见客,四味斋成为神都第一谈资。
就在半日间,发生这一切就在这半日间。云清苑后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上躺着武宁尘,身旁坐着三人。不多时,马车进了四味斋,随即有报信药童往明安王府去。邯郸王武凌,王妃李氏,云中王妃姚氏,直奔四味斋。再有报信府卫往紫薇宫去,太医属医众急赴四味斋。
云中王一复皇命便往四味斋会神医柳萧萧,而后不知怎地竟人事不省。消息四散而走,似是漏液春光之态,大街小巷,成为趣谈。四味斋里,众人挤在堂中,榻边太医们轮换搭脉,皆是要么点头,要么兴叹。屏后一个声音问“郡王可是吃过聚丹灵药?”
一脸焦急的姚芯儿转头瞧向门口低头矗立的汤阅,汤阅闻言,抬起头,想了想答“这个不清楚,少将军他,哦,对了,倒是见过太素真人……”
“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那个声音继续问。
汤阅欲答,但又缄口了,武凌瞧此情景,散了众人,又命武司关和陆川守在外面。此刻房中只剩姚芯儿,武凌,以及画屏后面的人了。
“奇怪的事太多了。先是那奇怪的老道长,再有少将军莫名其妙夜里被人掳走,后来遇到唐小娘子,然后是玛格雅,这玛格雅原来……”,发现跑题了的汤阅马上又言“腰疼,腿麻,然后接连被刺杀,哦,对了,还闻不到香味了呢。被莫名其妙灌醉,还失了……哦,听少将军说,还吃不出味道了,好像又都好了一些”
“失去了嗅觉味觉?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那声音焦急问。
“那是收到圣旨后,当时我们分道走的,少将军只带了哑巴。好像是去了云阳,回来之后就失去了嗅觉。味觉是从太原回来时没了的,那是和娜拉小娘子一起时”汤阅努力回忆着。
“三郎去云阳干什么?”武凌走近汤阅问。
“卑职不知,好像和公主有关……”想了想汤阅又答。
提起云阳时,里间已有声音传来,再闻公主有关,又有声响传来,“神医,三郎到底怎么了?”,姚芯儿上前,凄声问。
“近些日子,我这前后收诊了三人,他们的症状都是先失去了嗅觉,然后一点点五觉尽失,最后都变成不生不死的活死人了”那声音言。
姚芯儿已然瘫坐下去,李霓俜上前搀扶起她,又听得“他们都去过云阳的一个酒肆,听说那里发生了打斗,打坏了香丸,所有人都吸入了那香”
“所以三郎也去了吗?那香有毒吗?”武凌问。
“郡王应是去了,香本无毒,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屏风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听到那声音,汤阅一个激灵,已跪倒下去。
“他们都吸的太多了,郡王能够慢慢恢复,应是得高人施手。此刻虽也陷入生死之境,但生机越来越饱满,终有醒过来的一天”那声音答。
“那三郎要多久才能醒来?”屏风后问。
不再有回答,众人已明白了什么意思。
武凌拜谢,而后往宫城去了。众人散去,唯姚芯儿进退不得,李霓萍瞧过来,那坚定的眼神,鼓励神色是让她留下,紧握拳头的她,终是没有移步。
待人皆退去,屏风后走出三个人来,李令月行于前,径直往矮榻旁去,瞧着榻上熟睡的人,她轻声唤着,把一旁伫立的姚芯儿视为无物。神医柳问三已离开,李令月哀情满怀,抚着宁尘的脸颊,她言“答应我,要醒过来”
复起身时,行至姚芯儿身旁,李令月瞧着她,一言不发。姚芯儿礼,李令月言“照顾好他”
良久,跺脚,闭目,当姚芯儿发泄完不满后,已冲到榻旁,泪落满颊。
……
景云观的三清殿里,闭目入定的太素真人叶善法突然一睁眼,一拂拂尘言“老道先走了,有人来找,熏儿你就代老道转达:一切皆有因果,或许是因起,或许果报。天道无常,顺其自然”
下跪一人,青衫,窄袖,交领,细腰。她满脸疑惑,开口问“师尊,什么人啊?找你做什么?”
老道早已往殿后去了,不见了踪迹,余一个少女刚刚站起。未几,殿前出现两个身着领衫的人,虽是男装,那秀气模样,婀娜身形很明显是女扮男装的。三人礼,开口所询正是太素真人。少女礼答“不知两位找我师尊所谓何事?师尊刚刚离开,让我接待两位”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开口道“为云中王武阳武宁尘而来”
少女听言,眼里射出精芒,立刻问“云中王?你们是?”
“明安王府武潼儿”,“豆卢府安然”两人礼言。
少女听言,礼,而后上前一步柔声道“师尊让熏儿转述:一切皆有因果,或是因起,或是果报。天道无常,顺其自然”
……
无论因起,无论果报,此刻都与宁尘无关了。梦,依旧是长梦,那梦里有什么,有万万千,有闭口不言。
第一个梦是青色的,是伊甸园,是生命的颜色。梦里那可爱的女孩,稚嫩的姑娘,是武宁安,她总是唤着阿耶,是那般娇声腻语。绯色的嫁衣,她笑容灿烂,红妆那么美,和她娘亲一样的美。不争气的泪,不舍的话哽在心间。宁尘抱着鹊儿,哭得像个孩子。
孩子的孩子,依旧是孩子,依旧那般可爱,那般惹人疼爱。抱着那怀里的小人儿,宁尘亲了无数遍。笑了,会心的笑了,和鹊儿一样。看着庭中打闹的大大小小,桃花谢了,梅花开了。池中鱼儿不见了踪迹,檐下风铃发出的声响似舞曲,蹒跚着,握着的手,是沈雨昔,是她甜美的笑。不曾有风,不曾有雨,一切平静,如岁月,如花开花谢,令人着迷。
第二个梦是灰色的,灰色的栏杆,漫无边际,那是囚笼,是枷锁,却充满了爱意。那歌,那舞,一张张脸,虽看不清楚,却生得美丽。宫殿富丽堂皇,花园百花繁盛,每个人都想要靠近,都似亲密无间,却总也看不清她们的面庞。高声呼唤,无人应答。那黄色长裙是谁的,她的手很美丽,却少了温暖。那拥抱在哪里,为何香糜,为何让人窒息,窒息于万般呵护里。
想要逃,奔跑,拼命奔跑,却是无边的灰。无数次醒来,却还是在梦里,身边的人是谁,她的手为何是血红的,她的长裙也染上了血色。反抗,去打翻盛宴,砸烂丝竹,去赶走舞女红袖,去夺下那杀人的刀与剑。
再次狂奔,去砍断这片灰,去逃离这没有温暖的世界。追过来的人,她递上了刀,递上火炬,却也是灰色的,是没有温度的,她划开自己的手,用血浇灌那火炬。火更大了,灰色弥漫天地,压迫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挣脱,怒吼,手中的刀,插进了身旁人的心脏,血是灰色的,心是灰色的。
“三郎,我爱你,三郎……”最后的呼唤,心跳动,泪落如雨。冲刷着天地,褪去了灰,是那般鲜艳,鲜艳的红,鲜艳的血,如那红裙,那染血的手。怀中人,也如烟散去,还是没看清脸,却记得那香味,感受到了那一丝温暖。
第三个梦是黑色的,无垠的黑暗,是恐惧的颜色。眼前系着黑纱,听着车水马龙,听着纷纷扰扰。手握着手,那般温暖,那般熟悉,指间的刀疤,那是乐果儿,是她的温柔,她的倾心。
世界都安静那日,那恐惧加倍,那是前所未有的,只有风,能感觉到的只有风。爬着,漫无目的的爬着,朝着风的方向。有气味,是香味,是腥味。摸到了什么,是湿的,是热的,是血的味道。拼命爬,唤着一个个的名字,却没有一丝回应。
摸到了裙角,摸到了温暖的身子,那脸庞,那发丝,似乎很熟悉,却分别不出。摸到了手,摸到了指间,没有伤疤,方松了一口气。再往前,再次在黑暗中摸爬,所途是血泊,是恐惧。又一具尸体,想要靠近,却被什么刺透了身子,是那般冰凉,是那样的痛,挣扎着,去找寻这冰冷的源头,是一只手,指间的伤疤淌着血,想要问,想要开口,却说不出口,或许已经说了,却什么也没听到。倒了下去,那手也倒了下去,一点点靠近,在她身上,也摸到了冰寒之物,是透过心房的,是那般的寒凉。
最后一缕香,是莲花盛开的气味,是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魂销香落”。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是血肉,是飞扬发丝,是滴落入口,那是待君源才有的“空怀悲切”。
三个梦,如秋风略过山岗,拂过落叶昏黄,如彗星划过天际,留下一瞬华光。
四味斋被围得水泄不通,那是明安王府的府卫,是女皇派来的禁卫军。一方大大庭院里,只有三个人日夜相伴。沉静如水的柳神医,去了瑟瑟细朵,垂金珠翠的李令月,还有便是躬亲伺候的姚芯儿。
一晃七日,外间流言滔滔。这庭院里却异常平静,一如明安王府的平静。梧桐居,秋千上坐着一人,手中握着一卷名为七问的道藏。“你一点也不担心?”,另一人站在风铃下,她抬头瞧着哗哗作响的风铃问。
“他会醒过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他也舍不得你们”放下书,也瞧着风铃,沈雨昔平静答。
听言,女子不再言语,要离去,却开口“你该去看看的,你不是他生母吗?”
“你也该去的,若梦不是一直守在那的吗?”沈雨昔答,武潼儿听言不再言语,迈步离去。
风铃声不休止,雨滴滴落,“雨来了”,多少个人抬眼望天感叹着呢。
远在洪洞俱庐舍寺,亦有一个熟睡的人,眼睑微颤,缓缓睁开……
听雷,所闻风雨,似是新世的开篇,是万物的序章。
指间微颤,兵戈挥舞,喝止声起。神都洛阳,四味斋里,又将掀起怎样的风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