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到李令月的口信,宁尘便已心知就她的意思。天雷一旦问世,威力越大,越是会被忌惮,天火院的存在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炸弹。而宁尘所能想到的拆弹方法,就是将这炸弹送出去。
打开密轧,女皇问“这是?”
“这便是天雷地火以及火箭的构造图和火药配方”宁尘言说着,恭敬一动不敢动。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制出这些来是想做些什么吗?”女皇上前一步,冷峻问。
沉默一瞬,宁尘忽而直起腰来,他真诚言“老太公一生炼丹修道,在太原时,臣曾无意间听老道长提说他炼丹时曾不小心炸坏了丹炉,这川蜀,河西之地早有烟花等物,臣曾痴顽过,知其同源。被罚面壁那两年,闲来无事,本是想做些烟花之物的,后如老道长之言,配错了也炸了。臣便想到,将他们用在战场上。本是造着试试,效果还不错,臣以为多造些再贡献朝廷,也能得个赏赐什么的。后来就做了这将军,有了这西征之事,便……”
说到这,宁尘再次躬身下去,慌张言“臣有罪,臣不该一直瞒着陛下……”
女皇刚要开口时,宁尘再自怀中取出一份表文来,上陈前情,再请于五监之外再设一监,下设天雷坊等,将天火院的设备和匠人并入坊中,并设专员管理。其后,宁尘再请下诏令于天下,设立官火制度,监控不得私制火药火器。火药原材料的采买置办也需由新监监管,避免有叛逆之徒用其生乱。
女皇看完宁尘奏表,负手于后踱步沉思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在幽州时,宁尘和王诗云商量着写下的,那时宁尘已做好了交出天火院的准备,他也去信告知了王氏和独孤氏。当女皇紧锁的眉尖稍稍舒缓后,再转过头来瞧着宁尘问“将材料采买还是交给你的影氏,你觉得如何?”
“由朝中专吏去办,更通畅一些。也免生事端…”,宁尘立刻言,完全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宁尘明白此刻女皇的所有信任交托可能都是试探,他不能给她任何一个产生隔阂与戒备的机会。
瞧着女皇若有所思的眼神,宁尘躬身道“如此一来,臣的所有烟花铺子和一众匠人都没了生计,臣斗胆请陛下予臣一个活计…”
女皇听宁尘所言,眉头一皱,再开口时,问“你先说来…”
“案牍行文是朝廷运作的重中之重,自州县衙门到阁台中枢,文房之物未有定制,长此下去案卷典籍将无一个标准,实为……”
“你这胃口不小啊”女皇打断宁尘,更加凝重起来。
“士族门阀之患,单单抑制关本位,提拔寒门,限制通婚,还远远不够。臣以为,如天下粮仓的范阳卢氏,五道油坊的陇西李氏,兰陵萧氏的布坊,荥阳郑氏的车船等等,他们能够百年兴旺,也在于此。商贸互市,是繁荣之根本,不可阻绝,士族掌控商贸,百姓躬耕农桑本没有错,只是这样无异于给了士族壮大之根本”宁尘言毕再次躬身。
女皇一抬手,宁尘再直起来时,就听得“朕何尝不知这些,不只是商贸,我朝中官吏,多少是出于他们,只是限制通婚,就困难重重……”
女皇感怀着,宁尘又道“天下百姓,皆疲于生计,躬耕农桑了。那学子只能出于官宦之家,或那士族大姓了,传承百年,他们的致学之风远超一般殷实之家。这原本就是矛盾的,臣以为,逐步瓦解其商贸之利,亦可限制其壮大”
女皇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走到集仙殿前,女皇停了下来,手一挥侍者近前,女皇言“唤团儿来”
不一会儿韦团儿来,女皇再对宁尘言“容朕再好好想想,先和少府监商定一个施行章程,呈上来。至于宫中,和团儿议定便可”,想了想女皇又言“这次远行了一年多,就放你两个月休沐,好好歇歇,其间也有时间好好谋定这件事。朕再封你神武将军,正四品,两个月后开始组建新军,兵员和将职人选你也上个奏抄来。朕已经下令冬部,命将作监营造演兵场,一年后新军演兵朕不仅仅要百官观摩,更要让八方来使,全城百姓观”
瞧着宁尘并无慌张,满意点点头,女皇又言“安西大局已定,和亲使团也回京了,这两日朕便下旨封赏有功之臣,你也把这一年多的功过据实奏来……”
女皇还未言毕,宁尘又自怀中取出一份奏疏来,女皇接过并未翻阅,而是接着言“自北都,到温柔坊,再到黄彪,西门铺子,金柳巷……这伙贼人真是胆大妄为……”,一挥手,侍者都退远,女皇又道“查白马驿的事,也把这件事查查清楚…”
宁尘点点头,女皇继而舒展眉眼言“行吧,你去吧,太平前日进宫染了风寒,把她的狸猫落在宫里了,你顺便送去吧”
宁尘回身,就见韦团儿怀中抱着那只狸猫。礼,而后宁尘道“臣告退…”
刚刚转身,就听得“回来…”,再回过身来,见到女皇那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贪恋美色本不是什么大罪过,但也得规矩着些,莫让人留下口实,若有奏弹送到朕这,你便乖乖来领罚。还有,你该知道何人是为依靠,何人与你相伴终老,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和谁亲近……”
女皇说着说着,似说不下去了,于是一摆手言“去吧,朕累了……”
一脸茫然的宁尘瞧着女皇进了留仙殿,对于女皇最后的几句话,宁尘恍惚觉得女皇似一个长者在教育一个儿孙,关于家庭与爱情。
宁尘还在深思其中玄妙时,韦团儿已抱了狸猫过来,宁尘接入怀中,就听言“圣人既有圣谕,团儿免不了又要同郡王共事,还请郡王怜惜,莫再吓着团儿了”
宁尘一个善意的笑,言“团儿姐姐,您是陛下亲近的人,阳自是不敢的…”
而后两人礼,就听得韦团儿压低声音道“郡王也是这般称呼上官姐姐的吗?”
“阳以为以后还得仰仗女官,看来是阳冒失了……”宁尘一愣答。
转身离去的韦团儿头也没回,宁尘轻抚怀中猫儿,再贴上脸颊,心怀坦荡,转身离去。
出了宫门往公主府去,刚上天街大道,遇到一车缓缓而来。宁尘驻马车窗旁,帘半起,一张脸浮现的是喜悦,是眼眸里的星光,似锦车星星点点的银饰,似头上金镂的发簪昏黄。
“一切都好吗?”宁尘先开口。
“一切都好,你呢?”车中上官婉儿答。
“也好,还好吧…”宁尘痴痴答。
陷入沉默,当宁尘欲再开口“从公主府来?”,上官已也说了口“可有受伤?”
短暂沉默,宁尘要答,就听得“太平在云清苑”
再次沉默,宁尘还未开口,又听得“她并无大碍”
宁尘躬身礼时,车内上官婉儿亦盈盈一礼,宁尘再抬起头时,车帘已经落下,“谢谢”,宁尘说出谢谢,而后补了一句,“之前的事”
再次出发,宁尘直奔云清苑去。
至云清苑,婢子婳已经相候,直入园中,一如既往空无一人。到得一处新起的楼阁,和之前的还要富丽堂皇的多,各式雕花,各色漆染,如此锦绣,如此豪奢。到门前时,婢子婳止步,宁尘将怀中猫儿递给了她,推门入,香糜之气扑面而来。再拨珠帘。所见棂轩前一个裹着赤色绫披的身影,她手握木窗,似要抠下一块来。
宁尘走过去,没有片刻迟疑,他环住了她的腰,他再次卸下了她那坚硬的盔甲。
“令月…”宁尘将她拥在怀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转过身来,是四目相对,似晨星,似瀚海一般的眸,是长久压抑,是深情迸发,热吻,缠绵无尽……
锦榻之上,一个低吟声“三郎…风寒会…传染……”
“我不管……”,宁尘似要将自己,将此刻的天地万物交托出去,交给这个诉说情长的女人。
浅唱散尽,宁尘在李令月怀中恬然入梦。这个梦很长,长到宁尘忘记了醒来。
云清苑,李令月的锦榻旁,身着圆领袍的一人正为榻上一人搭脉,李令月焦急言“他恐是被我传了风寒…”
闭目搭脉的人良久无言,掀开锦衾,身后李令月要阻止,却只上前了一步,没能开出口。搭脉之人仔细查看,再开口时,是一个女声“服了归元丹,受了外伤,像是中了毒,但又不像?难道?”
“三郎他中毒了?”李令月上前,焦急问。
“是毒,只是……”
“只是什么?”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搭脉之人答。
“婳”李令月唤道,但婢女婳并未动,她瞧过来,伏地唤“主子……”
李令月的眉宇间满是戚妄,似时空凝结,寒气逼人,“去我那吧”,搭脉女子言。
转过头,迟疑了一下,李令月点点头言“谢谢你,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