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是苦涩的,人们却甘于这苦涩。宁尘不知云飞嫣到底给了自己什么,到底与身边的其它女子有何不同,但对于云飞嫣,是没来由的爱,见她欢喜自己便欢喜,闻她忧愁便添忧愁。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没有理由,就是爱而已。
夜半的歌声并不是来自梦境,它确确实实存在,就如当年云飞嫣在耳边轻唱,一样的词句,一样的曲调,就连词句中的痴怨也是那般。宁尘踏着院前闲置的马槽飞跃房上,那长裙远去,宁尘再凌空追去。
过了两处房舍出驿站,再往西,月光里远是幽光,是深邃,是遥不可及的过往与近在咫尺黑暗,“飞嫣……”
那身影停下了,她一动不动,她呆在那里,“飞嫣,我想你……”
那身影再次动起来,宁尘紧追不舍。过了溪谷,入山泽,当一面陡坡挡住了前人的去路时,她竟如蜻蜓般点点清波便上去了。
坡不陡峭,但光滑难攀。宁尘迈步冲了上去,但未至半时滑倒滚了下去。再抬眼,依旧是月光,依旧是那个身影。“飞嫣……”
宁尘痴痴地叫着,不住的爬着,从冲刺到手脚并用,从仓惶凌乱到沉着稳健,期间不知过了多久,摔倒山脚多少次。
不知是何时力竭的,不知是何时沉沉睡去的,宁尘再次睁眼时却是躺在榻上,是在麻亭驿的榻上,一切好似一个梦,但满身的伤痕与痛楚却告诉宁尘,这不是梦。
“我怎么回来了?”
“我们发现时,郎君已经躺在这了”武玄摇摇头回。
对于这件事,队伍众人不敢提,汤阅等自责难堪更是避讳不言,宁尘也是要面子的,自不会说。赐名是清早才回来的,比发现宁尘时还要晚,宁尘问起时,他言追出去,跟丢了。
再两日急行,会长武,于连云堡落脚换马。再行三日便过平凉,前抵弹筝峡。于郊外宿营,宁尘于帐中很快便睡了过去,忽而被冷风吹醒,宁尘吃力的睁眼竟见一轮盛月。
惊起,方察此刻置身野望,宁尘拍了拍脑门,心中万千疑问。发觉不是梦的宁尘苦闷大骂“谁,是谁?你给我出来……”
此刻风很急,宁尘的怒骂早已随风散去,他探着头,望着脚下百丈深涧,再瞧峡谷远处那星星篝火,那边便是营帐了。
爬下悬崖,宁尘尝试过了,终还是放弃了。选择自平缓处绕行下去,宁尘于林间穿梭,警醒着蛇鼠,提防着豺狼,会着月光斑驳,踩着荆棘乱石。于天光朦胧时,宁尘倒在营帐前。
再醒来时,宁尘身上伤痕已被清理包裹起来了,“郎君,其他还有伤着的吗?”
宁尘摇摇头,他不想开口,也张不开口。喝了几口水,他抬手,半跪帐前的汤阅等人上前一步,继续跪着,“将军,卑职该死,是卑职疏忽了”
“别说了,赶路吧”,宁尘实在不想提。
姚彝,孟子吟已领众人先行,留下汤阅等人是等宁尘醒来,如此只需追赶过去,所以并未耽误行程。这一日过旧箫关于平高歇脚,汤阅要加派守夜巡逻的人被宁尘制止了,宁尘自己本想守株待兔但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虽睡了过去,但一夜平静。
往新箫关赶,伴水而行,便是坦途。但途中驿站稀少,无法换马,所以行进非但没快,反而慢了下来。这一次宁尘将自己手脚都拴上了铃铛,就连简陋的营帐也栓上了铃铛。
不出所料的醒来,不出所料的被带到荒野。这次宁尘依旧未见到人,但闻一声马嘶,而后宁尘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绳索所缚,发觉不妙时已然晚了,勒紧的绳索险些拉着宁尘飞了出去,接下来是野马的狂奔和无尽的奔跑。
这奔跑迈出的每一步都似搏命,所以丝毫不敢懈怠,当踮脚飞跃能够油然而然的迈出时,宁尘已经掌握节奏了,当发力奋起时,宁尘忽觉全身充满力量。端坐马背的宁尘心中闪过一丝自豪感,但只那一刻,只那一瞬。因为一切都不容他去想,他忽见另一骑靠近,一声哨笛,疲惫慢下来的野马再次狂奔起来。
被甩下马背的宁尘竟本能的凌空翻转,落地后的他也没有停顿之机,他只得再次狂奔,只得重复着一切的苦难。
不知何时野马停了下来,宁尘瘫软在地上。似这一望的荒野,这一片星辰就是世界的全部一般,宁尘厌倦了,他想远离这个世界,远离苦难。他知道醒来时一定是在营地,所以他懒得动,他知道即使财狼来了也不会吃这样一个满身臭汗的家伙,所以他任由马儿拖拽着。
荒草,沙砾,即便是伤痕,是疼痛,宁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处营地旁的溪水处。前来找寻的人也发现了宁尘,依旧对于这样的怪事,宁尘不提,众人不问。私下议论自是避免不了的。梦游之症,那是众人对这件事最终的看法,宁尘并未去否定它,因为他无从否定。
原州至武州原是一条天然走廊,两岸青山依稀可见,出武州境,便是一片苍茫。至鸣沙前,怪事又发生了两次,一样的折腾,只是折腾宁尘。第一次是响马过境,宁尘醒来时身处荒瘠村落,还未搞清楚状况便有响马劫掠。拒响马是村落男人们必行之事,宁尘这个不速之客自也不例外。再一次宁尘醒来时已身处响马聚集之所,不出意外的被发现,不出意外的一场恶战。
前几次已然想尽了办法,只是于长途奔袭的途中,人困马乏,再怎样预防总也有纰漏,况每次宁尘被劫,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即使汤阅亲自看守,就守在宁尘榻旁也被打晕了去。到鸣沙前宁尘干脆放弃抵抗了,原是他发现其实每次被劫走,虽都是被折磨,但第二日身体状况越来越好。第一次时,第二日骨头如散了架般,全身无力,酸痛。第二日便稍微有了点,第三日更是,如此,宁尘能够清晰感觉到体魄是越来越好,似乎体内有源源不断的一股气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至鸣沙,有一人相候,来人是左威卫郎将契苾耸。番附凉国公契苾家族是将门世家,为铁勒人,其祖为莫贺可汗,几代人镇守北疆门户贺兰道。当下凉国公为契苾明,授镇军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今西征在即,又授其朔方总管、凉甘肃瓜沙五州经略使。
契苾耸所来,是受父命为助西征的,如今安西局势,噶尔·赞辗恭顿镇葱岭之下,疏勒重镇,噶尔·达古日耸镇走廊咽喉,龟兹重镇。这二人是大名鼎鼎的噶尔·东赞,即禄东赞的儿子,也是当今噶尔家族当家人钦陵赞卓的弟弟,他们也是吐蕃当之无愧的战神一族。如今碎叶成了无主之地,为各方势力的结合部,北有突骑施与咄陆五部,南有吐蕃噶尔·赞辗恭顿部,西接五弩失毕与流窜的西邦部族,东接西州,庭州的前沿守捉,其间更有九姓铁勒混杂,所以当属无主之地。
“吐蕃人已立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之子阿史那俀子为十姓可汗,其部已附于吐蕃”契苾耸同宁尘于黄河岸边高声言。
望着眼前的气势如虹,宁尘叹息一声言,“愿这浩瀚能够吞没人心的戾气吧”
……
至凉州驿,歇息半日,日暮时分,一驼队自南路而来。是一个十来人的商队,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男子,虽满面风尘,但饱读诗书的风华是油然而生的。宁尘示意,孟子吟上前礼后言“远客哪里来?”
回礼,那人镇静开口“自蜀地来,尊驾亦是远道,都是他乡浪子,便无有主客”
吃了瘪的孟子吟回来,宁尘耳语几句,他会意点头。至夜,孟子吟命驿丞备下酒菜,宁尘,孟子吟,姚彝,契苾耸,锁儿,再邀早些时候的商队领队,几人吃酒闲聊起来。起先那领队还是很抗拒的,但招架不住孟子吟的热情还是落座吃喝起来了。待三杯下肚,几人才介绍起来,宁尘就以宁尘二字掩盖身份,而这位领队介绍自己姓郭名震。
渐渐打开心怀,几人越聊越投机,欢声笑语传便庭中,似周遭来来往往的客商官吏都是青烟浮云般。酒半酣,郭震无意中提到吐蕃,这一下引起了宁尘几人的兴趣。
“蕃番豪据西疆,周无大国可与之抗衡。若想削弱其,并不能自外部着机,它就好比那长安的火晶,要等它自内而外的软化了,吃起来才甜美”听到这番言论,宁尘很是惊诧,开口问“哦?看来郭兄已有主意?”
摆摆手,郭震只一言“主少国疑,已失先机耳”
而后再谈先朝太宗的水舟之论,郭震一言更另宁尘诧异,“刑律是君主的工具,还是弱者的屏障?若那些刑律成了劳苦大众追求生养的障碍,成为少数人的压迫工具,又是否违背法家本意?”
这草草一宴,让宁尘思绪万千。至散去,回房躺下,眼前是在漏风中翩舞着的破旧的幔帐,它如此翩然,如此无着无安。这夜,恐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