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入长安城,宁尘是为休整,是为陪伴家人,所以他一日都在这小院中,并未去探赏长安的繁华。
其间唐珏来过,他是来告辞的,他言诸事已安排好,自己也要先行为宁尘等打点前路。
一日清闲,宁尘再舒心不过了。待入夜,原又是一夜清欢。但夜深密语时,宁尘呼听一声类似于鸡鸣的声音,“大半夜的,哪来的鸡叫?”
“什么鸡叫?”
“哦,那可能我听错了”
宁尘无奈皱眉,再展眉亲昵,再至浅眠时,又是一声鸡鸣,宁尘坐起,还未入梦的鹊儿还是未听到声响,唤来外间婢子亦未听到任何声音。
揉了揉额颞,宁尘无奈睡去。待入梦,依旧是一声鸡鸣,宁尘爬起,鹊儿忙为他穿衣。寻着声音方向出去,宁尘命守门老奴打开了门,待冲将出去时,门前一挂道帆下,斜依着一个道人。
道袍破败,但尚整洁,拂尘搭在臂上,一如道袍,是整理过的。再瞧那花白胡须,该是上了年纪的,头顶的道冠虽陈旧了些,却很是新奇。宁尘将提灯凑了凑,此刻道人微闭双目,似在龟息,似于天外梦蝶。
轻咳一声宁尘礼后开口问“敢问道长缘何夜半立于府前,可曾听到什么声响?”
忽又一声声响,这次宁尘听得真切,就是眼前老道发出的,他并未张口,宁尘随即便言“腹语?”
而后又想到,腹语可以这么大声吗!
“道长你?”
老道开口,轻描淡写言“雕虫小技…”
再次审视起来,待宁尘再次开口问时,鹊儿及孟子吟等都穿戴出来,一时间黑漆院门前围拢众人,一挥手众人退后几步,宁尘言“道长是在唤我吗?不知有何指教?”
“特来相助”
“哦?”
“你等此去生死难料,置之死地,当有后生之机,而老道此来,是为布施天机”老道缓缓睁开了眼,他并未瞧向宁尘,而是瞧向门前众人。
“天机?”
“清和朔日,日蚀半刻,落鹰驻马,阴蔽万空;天中之望,冷泉凝霜,邪风乱石,人鬼惊绝”老道信口言道,宁尘默念体悟。
还未明白是什么意思,老道已扬了扬拂尘开口“道帆予了道修了,可受神谕,避风雪”
当老道已经转身离去,宁尘方反应过来,“喂,道长,你是谁?为何助我?我又要怎么相信你?”
“既为同道,相助是应该的,至于老道所言是否可信便与老道无关了”
“道长神通,应当知道我已入佛门,便再非同道”
“佛门,道门。佛门在哪?道门在哪?这世间门万万千,又怎会只此一门呢!况道修六根难净,戒律难修,神秀亦知你难入其门,便未授法门”,见宁尘似还有话说,老道抢先言“莫不如道修同老道赌上一睹”
“赌?赌什么?”
“就赌老道唤道修一声同道当不当得”
宁尘凝眉沉思间,又听老道言“十载为期如何?”
“那赌注是什么?”
“便赌一仙都元君”老道言,望向府门方向。
宁尘回首,所见是鹊儿等几人候立此间,再回过头来时,老道已远去,宁尘不知他所言何意,也并不感兴趣,他此刻只好奇老道身份,“敢问道长道号?”宁尘高声问。
“太素老儿……”,人已远去,宁尘依旧呆立。
踱步,沉思,再三,鹊儿几人凑近来,“太素,太素,若我猜的没错,刚刚的道长该是法善法师”
“是叶法善,罗浮真人吗?”鹊儿惊奇问,孟子吟再点头,开口答是。
这一夜再难入眠,宁尘于房中踱步,案前鹊儿提笔言道“四月清和,朔乃初日,日蚀为天之异相,半刻之久乃古今罕见,落鹰驻马,阴蔽万空,势必引起混乱。五月天中,望为月半,冷泉之地为阴寒地,凝霜飘雪更是难耐,邪风乱石,人鬼惊绝,更是天谴之祸”
“是啊,如果这些当真的话,可谓天助啊”宁尘感慨。
就此时,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人窜了进来,是姚彝,踏进后方觉失礼的他抑制着激动,一礼而后欣喜言,“姊郞,天助啊,天助啊”
“哦?道长的话可信?”
“彝方才以麟德之法推演,得日食之期,为阳春清和之交。虽麟德之法多有偏差,但足以说明,日蚀之说并非虚言”姚彝激动言道。
麟德历是李淳风所著,当下就是使用的这种历法,正如道长所言,当他说出来时宁尘已经信了,他只是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坚定的理由而已,如今理由有了,也根本无需再问,宁尘已然有了打算。
至四鼓三点,方迷蒙睡去,不知睡了多久,院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宁尘惊坐起,抓起榻边挂起的佩剑奔出时,见到的是张望院中暗处的赐名,“怎么了?”
一指院中一颗杏树,赐名蹲下,拾起一叶递到宁尘眼前,是一片新鲜的绿叶,再四望,仅此一片。宁尘也如赐名一般将目光投注角落的黑暗里,只有黑暗,令人莫名紧张的黑暗。
“没事,去吧”终究没有踏出那一步,宁尘开口言。
朝食过后,宁尘别了鹊儿安安等,同姚彝,孟子吟一道往货栈去,这次和宁尘等同去的有武玄和鹊儿的助手之一黎礼,是一个寡女,其夫于五年前病死了,她也是武氏人,生长于梅庄。这一次她二人是要伴宁尘往西行的,宁尘本是不愿的,但有鹊儿在,宁尘的不愿也没有了用。自鹊儿生了武宁安后,性情也有了些改变,或许是受宁尘的影响,她如今或是府中女人们最强势的一个,或许也只有她能够制住宁尘。
“怎么样了,可传达到了?”
紧随其后的汤阅开口“将军放心,传达……”
宁尘一个眼神汤阅立刻改口“哦哦,郎君,郎君放心……”
“他们什么时候到?”再转头问黎礼。
“应该到了”,言毕,似有铜铃声响起,货栈大门吱呀开了,一个车队进来。
“三郎……”一个颤抖的呼唤,宁尘眺望所见,是一个坚毅的男子,面色古铜,浓眉深邃,颌下一簇黑须,更觉刚强。
“锁儿……”宁尘亦是激动呼唤。
拥抱,而后宁尘一拳砸在他胸脯上,“你小子成熟了,也黑了些”
“三郎还是爱笑,白了,胖了……”
“有吗?那是该运动运动了……”,久别重逢,那种欣喜足以淡忘一切烦扰。
“听鹊儿说,杏儿给你生了个女儿?”而后是八卦时刻。
听宁尘提起杏儿,锁儿先是一愣,而后仓惶开口“是是是,是女儿,三…三个月了……”
再话重逢,不多时,锁儿为宁尘引荐一人道“三郎,奴给三郎荐一人,快快过来”
“拜见云中王”走近一男子,而立年纪,神色略显呆滞。
宁尘回礼,开口问“是?”
“奴等路过沁州时遇到的他,他叫杨务廉,手艺极高,他造的一个木人,可自行行走执碗行乞,可谓神机”锁儿凑近来,激动言。
“哦?有这等事?”宁尘再次瞧向呆立之人,似在思考,又或打演着腹稿,果真是匠人的神气。
“好!如此说来,是个人才,当真能助我的话,你又立了一大功”,宁尘言毕,便朝杨务廉行去。
不多时,宁尘再回来时,喜上眉梢。
隅中当正,三十几人的马队出发,期间有驼物之马。这三十几人中有十人是汤阅为首的天授军将士,有三人是唐珏留下的边军,有七八人是锁儿所领的天火院匠人,剩下的方是来往西域的商人,他们听命于黎礼。这一行人中有吐蕃人,有突厥人,有大食人,有铁勒人,似乎这样的一个拥有形形色色面孔,说着各自语言的混乱队伍是难以为继的,但大家异常的和谐。
如同这样的队伍还有很多支,它们或大或小,十几至百人不等,他们的目的地不同,但目的相同,他们似乎都怀揣着同一个信念,那就是上演一场盛大的表演。
宁尘这一队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西州,他们选择过汾州,经平凉,越箫关,会白草军,于灵州所治渡黄河,入河西走廊。绕北而行,选择在突厥边境西行,是最为稳妥的。余下队伍,有自秦州,会州等西行的,所经之地不同,凶险也就不同。
一行两日未做停留,至夜幕时方赶至麻亭驿,因为是最晚出发,而路途最远,所以宁尘命不可耽搁,抓紧赶路。梳洗睡下时,已不知何时了,月高挂,星辰点点。似有蛙声,或是蚊蝇之声,迷蒙中宁尘脑海浮现的是洛阳的雨,是长安的艳阳,是那一张张的脸,一双双哭簌簌的眼眸。
忽而有轻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宁尘惊坐起,再闻“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这歌声似来自梦里,似来自遥远的梅庄氤氲阁,在那白雾朦胧里。宁尘心似已停止了跳动,跳下榻,不只自己,很多人都被歌声惊醒,当宁尘草草穿戴冲到院中时,回首,于月下,于星光闪耀处,一抹长裙,一瞬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