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不知何时月影黯淡了去,青棂轩窗悠悠飘来一曲夜莺的歌唱,化作一凝哀思,一网凄惘,宁尘轻哼“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又有萧瑟和鸣,是阑儿发出的声响。宁尘继续哼唱“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一曲毕,换做阑儿清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没有和鸣,只有清歌,却很动容,似窗外夜莺是应和她的这份凄寒,也嘶哩哩吟唱起来。
没有相送,没有道别,南昌渡头,一船往南,一船往北,两人站在甲板上久久对望,直到消失在各自的视野里。一路宁尘都很忧郁,一句话未言。直到自湖口戍渡口下,往彭泽方向去,宁尘才投身于接下来的事情里。
“咱们去彭泽干什么?”与宁尘并身站在船头的火长汤阅问。
宁尘负手立,淡淡言“去逛逛,说不到能钓到大鱼呢”
“咱们这人也带的太少了吧,要是旅帅赶不到,伤了少将军可怎么办”
宁尘傲然言“我倒是想会会他们,看他们怎么伤我”,其实宁尘不是自负,他是清楚这彭泽月虎庄是莫家的脸面,他们自然不会在自家脸面上搞出太大动静,宁尘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这些是他被接连被莫家刺杀后,明国公府查到的唯一有用的线索。
拜访月虎庄,就是宁尘来此的目的。
但行不多远,去路便被挡住了,是三四小船漫无目的的漂着,似从上游缓慢漂下,截停了来船,近前一看,竟是死船,船中人尸身还是温热的,皆是渔夫打扮,但身旁散落的具是刀剑。
“少将军,你看这?”瞧此光景汤阅有些慌张起来,连忙问。
宁尘愤愤言“无妨,留下一个人照看,让后面的人处理”,继续往前,又有这样的小船飘来,总计过十,尸首已近二十。
再往前,就一切平静了。当站在月虎庄庄门前,宁尘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希望他们动手,希望他们一拥而上,但是这希望很难实现,这一点宁尘也清楚。递上拜帖,上书“屠莫剑宁尘”
这无疑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也是宁尘能想到的最令人愤怒的挑衅,但是这些或许在那些江湖前辈眼里都是小把戏,人家并没有理会宁尘的无理取闹。
月虎庄,取自庄主关月虎之名。关月虎,是莫家出来的,原名不得而知,为人狡黠,多谋善智,所以稳居庄主之位,这月虎庄因有莫家支持,已为九江翘楚,庄内自是良才具多。
宁尘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就是知晓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他们不会选择鱼死网破。出庄迎接的是月虎庄三当家,温文书生模样。
“宁少侠大驾我月虎庄不知所为何来?”双方都知晓对方身份,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只为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怎么?关月虎都吓得不敢见我了?”宁尘依旧显得很嚣张。
“少侠言重了,庄主旧疾发作,行动不便,故而未能远迎。既然来了鄙庄,诸位都是客,请……”蕴着火的三当家倪吴胥咬紧牙关言。
随着他往庄内行,汤阅轻声言“宁兄,咱们这样不太好吧,不是都说江湖事江湖了吗?”
“是嘛,有这个说法吗?我怎么没听说过……不是让你们都取一个响亮的名字了嘛,大家不就是江湖人了嘛…”汤阅睁大了眼,瞥了瞥说得理直气壮的宁尘,心中怕是只有一句话:无赖啊…太可怕……
宁尘自放出消息要拜会月虎庄后,便命宇文伽带领飞鹰旅紧跟其后,随机待命,至于汤阅所言,宁尘心知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地道,但宁尘不在乎,他本就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可能久居江湖,至于那些江湖道义,武林规矩都随它去吧!
进前院,汤阅几人便被拦下了,宁尘摆手,安慰一句“没事”,便随三当家继续往前,过中门,就见庭院中齐齐站着两列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三当家自两列人中间穿过,瞧这架势必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宁尘便警觉起来。而后放缓了步子,全神贯注,绷紧了身子,一步步前行。
“鄱阳吴桧,素闻宁少侠大名,请赐教…”刚行两步,一人突然出拳言,拳风划过宁尘面颊,猛的一步退了数丈远。此时两列人已散开,这名为吴桧的正站在当中。
宁尘站定,整了整衣冠,又一步步往前行,一拳出去,两人双拳撞到一起,再分开时,宁尘觉得整条胳膊都在颤抖,似已不是自己的。一脚飞来,侧身躲过,便乘机反击。战到一起的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宁尘似活动开了身子,越战越有斗志。
最后一个堂腿将那防躲不及的吴桧打倒地上,宁尘再站定,拍了拍袍服,也不去理会众人那喷火的目光,一步步继续往前,“边三娘,请赐教…”
话音未落,宁尘就觉身后被刀划了一下,回过身来,再次响起的破风声越来越近,竟是长鞭,宁尘一个凌空,恰恰躲过,可刚刚的那一鞭却被拉扯得更疼了,再落地时,鞭稍又迎面而来,赤手空拳的宁尘只得闪躲。
那鞭挥得越来越快,宁尘虽竭力闪躲,但还是被伤到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一鞭出手后,宁尘并未闪躲,而是迎面而上,顺着鞭子飞过的方向,借巧力追赶,抓住,最后牢牢挽在手心。但鞭稍还是划到了下额,一条血色红痕。抓住鞭子的宁尘猛的一拽,一个身穿黑衣窄袖衣裙的女子恨恨一拉,然后豪不服气的抬起另一只手,抱拳一礼,一双敛目似要喷出火来。
“都闪开”一个声音突然炸响,围着的众人散开,宁尘瞧着对面女子,挑衅一哼便松开了手,回过头来时,竟吓了一跳。一个人站在檐廊下,第一眼竟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身材太过高大,在檐廊下的他竟和檐廊一般高,和他身旁的人竟高出半个身子,宁尘所能想到的是巨人症,是姚明。
“来…”言毕,那巨人便朝这边来,宁尘有些呆了,心神完全沉浸在眼前巨人身上,是被他那一个面具遮住的半脸吓到,身形本就怪异,乱蓬蓬的头发,加上面具更显恐怖。
当一掌挥到身前,宁尘才反应过来,抬起双臂抵挡,还是被击飞了去。宁尘后退数丈远,险些砸倒地上,最后凭借着腰身的力量撑了下来,巨人两三步便跨到眼前,再出拳,宁尘一个翻滚躲了过去,拳又至,宁尘欲再躲,就此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关大,住手”
拳停在了半空,宁尘也停下了翻滚的身姿,一愣神间,拳头又动了,宁尘也动了,声音再次传来,“我叫你住手,回来”
砰…宁尘身旁的木架倒飞了出去,是被这大个儿一拳打飞的。再转过身去,这大个儿往声音那边迈步行去。宁尘挪了挪身子,就见檐廊下一人坐在坐几上,由四个褐衣少年抬着,身后还站着一个青衣婢子。
宁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整了整衣冠,也迈步往那人身前行去。近前再瞧,那坐几上的人,方正面庞,豹眉虎须,额上正中一缕灰发更显凶残。
“想来这就是关庄主咯?”
“正是在下,宁少侠初入江湖,怕是还不太懂这江湖规矩吧,如此拜我山门怕是欠了礼数吧”双方都压着怒火,开口皆是刀光。
“不是已经送过大礼了嘛,前面水陆荡子里的十几漂子,就是我送给您的拜山礼啊。哦,对了,还有南昌那几个”宁尘再上前几步肆无忌惮言。
“我…”“大哥…”围着的人炸了锅,坐几上的人却很淡定,蕴着火但神色凝滞一动不动,良久,“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响起,关月虎换做一副欣喜神色言“宁少侠的心意在下领了,进了我门,就是我客,有什么误会,咱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说,请…了”
言毕,也不待宁尘回答,关月虎便被抬着往后行去,不多时到了一处静雅的院落,进不多远,有一山石碧塘,石桥不远处有一亭,一照台。宁尘昂首紧跟,直到关月虎在亭中几案旁坐定,宁尘便自觉得坐到对面。
两人都不言语,褐衣少年退了去,侍候的青衣婢子烹茶,两人看着她煮茶竟似多年好友,默然无声,似在享受着这宁静的午后一般。
“你就料定我不敢杀你吗?”
“是的,我料定你不会这么做”
“哦…,我倒是很想听听”
“你有三子一女,你很爱他们,你有十几个兄弟,百十号手下,还有这么大的产业。即使为了莫家你可以舍了自己的命,但你也绝对不会拿这么多性命冒险。而且,我是一个后辈,不是吗?”宁尘举杯言。
“呵,呵呵……但是你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杀你”
“不会,当日我还是一个闲散子弟,你们就有所顾忌,因此没能在洛阳城外杀了我。如今就更不会和上次那般大动干戈了,在莫家的地盘,你们是不会动手的,至少不会让我被人杀死”
“呵呵…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