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困在坚果壳中,我依然相信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
我叫豆豆。
25年前我在罗家村村口的一个竹条编织的篮子里被一对刚给玉米喷完药的村民发现。男人一把揪出了不到3斤的我,与女人面面相觑,烈日当头,我咬着手指与他们对望,不哭不嚷。
男人问,哑巴么。女人凑近看了几眼,说,留下吧。
后来他们每每给我讲这个事的时候,我都咬着手指不说话。
他们语气中那种莫大的恩赐,让我从最初的感激到麻木到反感。
罗非鱼喜欢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敲我脑袋。罗非鱼是罗家夫妻的儿子,我的哥哥。
这家人对我不算好,农忙时节,我一个人照看一大片红薯地,满地跳跃的蛐蛐偶尔会蹦到我的眼睛里,尖尖毛毛的爪子戳的眼睛通红,杀虫药的味道弥漫了我整个童年。记忆里我很少有自己的新衣服,罗非鱼爬树摸鱼弄脏弄坏的,罗非鱼长个子穿不了的,全部都丢给了我。
而唯一能让我感恩戴德的事情,莫过于罗非鱼上学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一起。
可是罗非鱼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从小我的行踪都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做什么,穿什么,吃什么,玩什么,从来都是罗非鱼说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这样,却一直没有胆量反抗。
像个奴隶,像个附属品,一直这样觉得。
我的童年,是穿着罗非鱼的旧衣服被他带着上山抓兔子,稻田里摸泥鳅,小河沟里找螃蟹,是在罗非鱼用勺子掏空了别人家的黄瓜心后替他背黑锅,是在罗非鱼犯了错后连带着跪在院子里挨打。
同龄的女孩子学着城市里孩子捣鼓各种乐器的年纪,我在院子里就着知了声用棕树扎扫把,用柳枝编背篓。我会缝补衣服,会做出很多美味的饭菜。罗家夫妻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养殖场后,我还学会了骑马放羊,知道在什么时节去山里给鸭子捡螺蛳,我甚至亲自给大猪接生崽子,大黑猪生不下来崽子在屋里疼的乱转的那一天起,我开始排斥小孩子。
幸好:
我学习成绩一直比任何人好。
我长得比班里的姑娘都漂亮。
造化弄人,同村对我最好的那个会算命的神婆说,姑娘八字过硬,命苦,早年百经挫折,一生不安分,不宜早婚,大器晚成。
很多城里人都会开着车来找她算命,大家都说很准,于是我天天盼着老来富贵。
17岁那年高考成绩还没下来,隔壁的大妈上门说媒,罗非鱼直接给轰了出去。
大妈讪笑道:宝儿这是要给自己留着当媳妇啊。
我惶恐的躲在2楼的小隔间不敢出门去,害怕的牙齿磕磕乱碰。
我不喜欢别人说媒,我也不喜欢罗非鱼。
高考填志愿那天,罗非鱼一脸的阴沉,罗家夫妻说,罗非鱼要留在省内,你也不许出去,出去也没人给你交学费。
我平静的当着他们的面填了和罗非鱼邻近学校的一个最便宜的专业。
罗非鱼喜笑颜开,罗家夫妻面无表情,我趁着他们出去道谢老师的时候改了志愿。
后来,我偷偷的去镇上邮局取走了自己的通知书藏在凉席下面,裹了好几件旧衣服。夜半三更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我轻轻的抚摸大信封,那里面装着我一无所知的未来。
罗非鱼挥舞着他三本通知书在满村疯跑的那个晚上,我偷了家里的5000块钱和罗非鱼的MP3,凌晨2点就出了门,步行到镇上,搭了一辆罗家人都不熟悉的面包车。走了。
我在床上留了一张纸条,乡书不可寄,秋雁再不归。欠罗家的钱,定将奉还。
我知道自此在罗家村,我一定是顶着人们忘恩负义的骂名,我知道罗家夫妻一定气急败坏,我知道罗非鱼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回去。
我送给自己一场前途未卜的离家出走,从此和过去再无关系。
我隐瞒所有的真实信息断绝一切外在的联系活在一场自编自演的话剧里,发传单,卖酸奶,当家教,写小说,困苦的时候甚至是给移动当托,没有小说里女主人公为了生活要去夜总会卖身赚学费的桥段,周遭的人彼此笑脸相迎,谈笑风生,一切都过得朴实简单。
罗非鱼后来还是找到了我,那时的我已经穿着小正装踩着细高跟走在铮亮的玻璃写字楼里。
在咖啡厅里我安静的搅动着杯子,看热气未散的咖啡就着香气弥漫,真好闻,比起小时候刺鼻的农药味。
对面的罗非鱼没有了以往咋呼的样子,沉着的看着我不说话。他健壮了不少,精神了很多,一点也没有在三本院校混日子的样子。
时间都将我们改变触摸不及的另一个人,再多曾经一起拥有的时月,也抵不过彼此小心轻放的现在。
你已经不怕我揍你了。罗非鱼付完钱的时候说。
无非是两败俱伤。我笑着回答他。
这便是我和罗非鱼5年后重逢的仅有的对话。很多个孤寂的夜里,我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车流,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在咖啡厅的那半个小时,那是一种不说过去不谈将来的安静,彼此满怀心事却又不揭穿不说破的隐忍,仇恨却又牵挂的恩爱。
我是一个话多的人,你看,就如现在,我说了半天都没有告诉你工作3年的我为什么我会辞掉工作,卖掉房子,从一个曾经朝思暮想的位置上撒手离开,又一次离家出走。
因为安达充啊,那个我3年间给尽所有的男人,跟着另外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缠绵悱恻,在我新置的婚床上。他想用那双摸过别人身体的手挽留我,我一个助跑冲进卫生间就吐了。
没有怀孕,真的是因为恶心。
后来我收到一笔10w元的汇款,安达充说,对不起,但愿这样能补救些什么。
3年,10w块,不多不少,不昂贵不廉价。
越是伤了心的事情越不喜欢去提及,所以你不要问我太多关于安达充的故事。他是一曲悲歌,一声叹息,一不小心差点搭上一辈子。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银行卡的余额决定你有没有资格出去散心。
好在我还有南下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