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不平整的小街很热闹。卖糖人的、蒸包子的、下阳春面的、切猪下水的……有钱才能买。
接受新世界的余烬作为一只披着人皮的鬼,洗心革面,看淡人生,为了维持生计开始学习神棍去算命招摇撞骗。
其实也不能说他是骗子。他平时算命用的自然不是这个身体的活人眼睛。
用鬼眼随意扫几下,寻常百姓的痛痒小病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又不是大夫,只好神神叨叨说几句,收点小钱。
“嘿,这里有个乞丐,喏,给你两个子。”
路人瞧他穿的衣衫褴褛,随手丢了小钱。其他人见状同样选择意思意思,有个人还教小孩要行善积德。
“……好人一生平安。”余烬默默收起算命的东西。
靠别人丢的一点小钱,他好歹多撑了几日,可是时间一长总归混了眼熟,你说说成天在一个地方装乞丐,能有多少善心给你吃饭?
“哟!又是他,八成是骗钱的。”
“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
这些人或许没有给过钱,不过正好显示他们的精明,早早看出余烬是骗钱的。
风餐露宿的余烬思考了一天,觉得尊严比较重要,重新摆上算命的小摊。
余烬有点小聪明,和医馆说好介绍病人过去,给医馆的当托,几个人给几个钱都是有数的。
一开始,余烬不懂说话的艺术。
“朋友,我看你最近有血光之灾……”
此路人身体某些地方忽而透明,忽而显现,照余烬这两天琢磨出来的道道,应该是会在时而透明的地方受伤。
“你是四天来第五个说我要倒霉的算命先生……”路人眼神悲伤。
同行都这么给力啊……下一个。
“那个,这位大哥平时是不是有点虚啊?”
这次是……不便明说了嘿嘿!
“兄弟们,给我上!”几个狐朋狗友围住余烬。
下一个。
“大妈,你最近……”
“哪来的老乞丐,我年轻得很!相公~人家不要算命了,孩子的事谁说的准呢……”大妈脸上的粉哗哗地掉,她的相公神情耐人寻味。
“草……”我特么才刚成年!
久而久之,余烬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穷到要被人坑成那样,最后死掉,在地府还要被人插队,或许情商真是要命的吧。
反复琢磨怎么招揽生意后,余烬的算命渐渐小有名气。
他每天就蹲路边缩起来等生意,一天的吃饭全靠算命,住处是没人管的墙角旮旯。极度颓废的生活,余烬自己却没觉得有何不妥。
两只鬼终于看不下去了,孩子他娘悠悠飘来,贴近余烬,轻轻吹了口阴嗖嗖的鬼风:“儿啊,你这么一天天下去,也不是事儿啊,还是要正经行当才行。”
余烬被鬼风冻得一个哆嗦,此刻他并没有奔赴美好生活的想法,随手抠脚:“比如说?”
“去做学徒,跟着打打铁,做做木匠不好吗~”爹的鼓励堪比鬼哭,悠悠飘扬,惨兮兮的。
余烬抬头看天。他懒……
之前的几波打击,余烬身体没了,灵魂不眠不休地排队,早看淡人生,哦不,鬼生了。
吃什么无所谓,住哪里无所谓,依附的身体传达的感觉迟缓而麻木。他抗拒这样可笑的“活着”。思考逐渐减少,驱动躯壳的只是身体里留下的求生本能。
最强烈的情绪,只剩下对骗子的怨恨。那个人骗余烬说有笔好买卖,夺走了他的生命。他那时候虽然穷,可没有失去活着的希望。
在这一个月里,余烬时常想如果没有听信那个混蛋的话……不,他已经想象不出来会怎么样了。
偶尔回忆自己原来的父母,因为余烬当初执意要自己开公司,所以一家人闹翻,还有大笔欠债——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我真是不孝顺……
两只鬼见儿子又是神游天外,总是疑心那次大饥荒把儿子饿傻了,窃窃私语半天,没了主意。
街上到底是热闹的。那方小贩四处奔波,高声叫卖,这边两匹枣红马英姿飒爽,大步慢行。
骑马人分别穿藏青色和天蓝色的常服,腰间皆佩圆形暖玉,不畏惧他人注视议论,不避讳骄阳刺目。路人一见,便懂事地散开一条道来。
二人虽骑马潇洒,眼睛却雷达一般寻觅什么,忽然,蓝衣男子手上使力,直直朝余烬奔来的马儿前蹄高抬,长声嘶鸣。
马蹄落下,前方不过半米的余烬动也不动一下,耳边鬼风吹得急了,他才略有所感,抬头瞅一眼。
吃瓜群众纷纷议论道:
“哎呦,那算命乞丐见马冲过来都不躲一下——”
“是啊是啊,差点没命!”
周边吵的厉害,硬生生拽回即将飘走的余烬,他对身体的占有欲太弱,容易脱离肉体。
魂体回归后,他便觉今天实在燥热,午时阳光够烈,现在倒是有人替他挡住令鬼不适的光芒,人与马的阴影深深投下,笼罩在余烬上方。
“可会算命?”男子俯视余烬。青衣女子随后跟来,男儿衣服别有韵味。
如此霸气牛逼的出场,余烬心里却无半分波动,咋滴,想把他撞回阴曹地府?你们古代知不知道什么叫碰瓷?!
他突然倒地,嚎啕大叫:“哎呀!一把老骨头!疼死我了!”
围观群众不嫌事大:“哎呀!李家少爷撞伤人家了!”
骑马离余烬半米远的李家少爷冷冷注视地上翻滚的混球:“……”
枣红马喷喷鼻子。
见状,青衣女子呆滞一瞬,随即打圆场道:“我们无恶意,是请您去家里算命的。”
“……”余烬很有志气地魂游天外。
她翻身下马,蹲下来,认真地打量余烬,忽然和气地微笑道:“我是李菡末,你可会算命?”
这时候,余烬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姑娘细致眉眼,小麦肌肤,高发辫扎起,是一种莫名的顺眼。
寻思一会儿,在异性面前装逼的本能站了上风,他坐好,显得正经一点:“会些端不上台面的东西。”
女子还未开口,另一个骑马的蓝衣男人始终在马上俯视余烬,冷淡道:“算好了,银两给足。算不好,押去官府。”
李菡末偏头道:“别理他。”
官府?这里还有官府,他是穿越到哪个朝代了么?余烬懵了。
“不会算才神神叨叨的装。”
这下余烬不高兴了。不去不就成了自己不敢算了么?
他从地上爬起来,收拾了算命的小玩意,其实也就是点纸笔,还又个小凳子。
“劳烦兄台前面带路。”
李菡末弟弟最后撇了余烬一眼,骑马扬尘而去,丢下一句话:
“你跟上吧。”
“……”算你狠。
周围议论声远远传入余烬耳朵,大都是说,李家老爷子好像中了邪,小地方没有道士,故而请了好几个算命。
“这是第三个算命的了吧。”
“错了错了,是第四个。”
余烬默默看向李菡末,眼神里传达一个深刻的意思:“算命可以,但和鬼打架,我拒绝。”
李菡末接受了一会儿信息,以为余烬对弟弟不满,意会地点点头,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家弟最近为爷爷操心过度,脾气连带的不好。我来带路吧。”
悟性太差。
余烬刚想纠正,李菡末拉着李菡末的手腕,牵起马儿,笑道:“我们走吧?”
手腕上是李菡末手指的触感……这……
“对了,你叫什么?”
“咳,余烬。那便请李姑娘带路了。”余烬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这姑娘人真好,都不嫌自己脏兮兮的像个乞丐。
两只鬼飘过来,催促儿子:“牵着牵着,大小伙子害羞什么,你都二十了还没找媳妇!”
余烬小声回答道:“要矜持。”
两只鬼:“……”
行至李家,还未进门,就听见管家大呼小叫:“小姐,你怎么领来一个乞丐?”
来人是一个棕红衣服的中年男人,满脸油光,手里相模像样地抓者一个算盘,也不知道跑来门口是要算什么账。
余烬憋火,面上还是比较平和道:“李姑娘,既然不欢迎,小人还是……”
“王管事,镇上如今只剩他一个还算灵验的算命先生。死马当成活马医,总也要试一试。”
言罢,转头拉脏兮兮的余烬进去。
老天是可怜他一穷二白母胎单身么?余烬默默感受李菡末手指的触感,其实有一点粗糙,细看之下,倒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有的手。
走到一座花草娇嫩的小院里,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晃悠悠地躺在摇椅上,乐滋滋地喝茶吃点心。眉眼间本该带威严,如今却有些顽皮的神情。
“又来一个骗子,你们净乱花钱,还不如多买点好吃好喝的伺候我这个老头子。”
老头嘴上胡子抖几下,微一偏头,和余烬四目相对,顿时火花四溅。
靠!
老头生生呛出茶水来,余烬脸色也是一黑。
王管家跟过来,见老爷子呛水,赶紧丢下算盘过来帮忙擦拭。
“小姐!你看,把老爷吓的。”
识破老头真身的余烬瞬间高深起来,虽然是因为脸黑了,他摇摇头,道:“这位老爷,可是在近日大病一场,性命垂危?”
“确有此事。”李菡末应道。
王管家对于乞丐从来没有好感:“指不定是在哪听到的,老爷病了这件事之前的算命都知道。”
“你家老爷性情大变。”
“哼,道听途说的臭乞丐。”
“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你现在应该对我五体投地,送上好吃好喝,然后让我帮你家老爷看病!
余烬服气了,额头青筋冒起,结尾道:“我和你说,你家老爷活不长了。”
“这不是废话——不!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余烬瞬间迷了。李菡末也愣住了。
老头静静地看着管家,眼神犀利:“滚。”
“老爷我……”
“菡末和王管家先下去,我和这个骗子……算命先生单独聊聊。”
待两人走远,余烬快步走过去掐住老头的脖子,面容微微扭曲地小声笑道:“还记得你插过谁的队么?!哈哈,还挣扎——”
老头坐在摇椅上,无法反抗。椅子吱嘎吱嘎地响着。
打理讲究的小院正上演极其违和的一幕。
旁人看不出,余烬却能看见老头里面的鬼魂分明是之前插他队的鬼。真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了!
来到新世界有一段时间了,这是他第一次情绪如此高涨。
“咳咳咳,你住手,咳咳咳,我现在出了事咳咳,你咳——松手……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