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崖居于映天湖畔,山水相连,峰势奇秀。崖下碧波婉转,崖后草木丰盈。山崖整体下粗上细,如同数把并列长矛直冲霄汉。崖顶隐在云雾之中,朦朦胧胧,极具仙气。
鸣鸾和龙渊两个到来时,不知哪家雨伯恰巧路过,随手给调了几朵雨云。
于是,小雨淅淅沥沥的降了下来。
刁老二虽是个猛禽的元神,却有个水鸟的性子。温和平易,还分外喜爱吃鱼。
彼时,正披件蓑衣,踏着个竹筏在湖上垂钓。
鸣鸾和龙渊两个头上各顶了一片硕大芭蕉叶子,在岸边跟他招呼两声,算是把新人的师弟同昆仑地盘上叫得上号的精怪头子们认个人头后,两个就打道回去玉丘宫。
不过,临走前,鸣鸾也得了刁老二一尾鲜鱼,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翌日,鸣鸾照旧将龙渊带去杏林。可有了之前的打击,都不用旁人督促,龙渊学习的积极性自发的就膨胀起来。
仅这一日后,他的自来法就彻底拿捏了起来,但吃的甜杏多了,也还是很难过。
之后的二十几个日子匆匆而过,鸣鸾带着龙渊,满昆仑的折腾,即让他领略了昆仑变化多端,琳琅满目的风景,也很快在这种痛并快乐的实操练习中,将十数种法术掌握透彻。
待头一个月,昆仑老祖首次校检时,也对龙渊的表现大为满意。于是,便将后山灵宝池中新孕育出的一柄灵气兵刃,青峰剑赐给了龙渊。
自这之后,龙渊在昆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昆仑老祖恒寂授徒,全不似其他道门那般死板。他最爱讲究的不是条文规矩,反而是实用二字。
在其看来,学以致用,才是教学根本。
这点从鸣鸾对龙渊的督习形式上,便可窥一二。
自来法是吃酸杏,练掌心雷则转找狼群虎窝去挑战。
移影诀时,捅了二十几个马蜂窝,害的龙渊满头包不算,更是连累花海附近的地鼠精、兔子精等好几家不得不连夜搬家。因为无家可归的马蜂群为了尽快重建家园,在花海活动的数量和频率都是以往的好几倍之多。
为了练好超度往生的清音咒,鸣鸾就干脆领着龙渊漫山遍野的找野尸。后来发现野尸都不敢在昆仑野了之后,她竟领着龙渊去了人间的义庄和敛房。再往后,她又不仅仅满足于只是让龙渊超度普通亡灵,而是开始进阶,超度恶灵。哎,多少个三更夜半,这俩人刨野坟,开荒塚。鸣鸾念咒刺激吸引恶灵现行,龙渊下咒再给超度。若遇到实在可恶的,超度不了了,俩人就一不做二不休,用灭魂咒把人家碎末化了事。
最后搞得俩人在昆仑周边的鬼圈,甚至更远些地方鬼圈,都声名大噪。说玉丘宫里出了俩小钟馗,专爱找鬼麻烦,大家见了最好能躲多远就多远,又或者当自己缩头乌龟,躲在坟堆里不出来。
日子转瞬而过,匆匆间,昆仑岁月已过去三百年。
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玉丘宫门前落下一朵祥云。
祥云褪去后,一粉一黄两个少女站在原地。
粉衣的少女头上珠玉叮当,正是玉京和紫熏的女儿,王母御封的公主雪娇。黄衣的是她近身女婢青萝。
这三百年,龙渊在昆仑学艺,很少回去九重天。而紫熏揣摩王母好恶,心知若继续娇养女儿,养得她骄矜蛮横,不学无术,那早晚也只会败光在王母那里的怜爱。所以,狠狠心,紫熏让夫君玉京将她们的宝贝女儿送回了南极仙宗的宗学。
三百年的宗学生活,雪娇究竟学到多少真才实学且不说,但人家对她十一哥哥的情意却是丝毫不减。
嗷嗷的熬来熬去,总算等来南极三百年一次的家祭。祭祀庆典总计七天,所以宗学里老师和学生们都有七天的假日。
彼时除了南极宗门内的门人,那些如玉京这样散落在外的族人都要归来祭祖。所以,南极仙宗会少有的打开宗门结界,方便迎来送往。
待陪了爹妈拜过祖宗,走完祭祀流程。雪娇一看,她的假日就剩了三天了。
抓了这余下不多的空隙,她带着女婢就来了不辞辛劳的奔来昆仑,打算见一见她的十一哥哥。顺带也让他看看,他的雪娇妹妹如今出落的如何花容月貌。
可惜主仆两个的鞋履才上了几级台阶,还没到大门,前路就被一对面相凶恶的豹子给堵了。
‘嗷呜,来者何人?’
花豹精夫妇两个缓缓化成人形,问话的是花夫人。
青萝身子向前,虽动作上看得出她也有几分恐惧,但还是护住了主子,冷声答:
‘咱们是南极仙宗雪娇公主,你们又是哪个?’
花豹夫妇互看一眼,都是满脸的茫然,显见他们对眼前这位一无所知。可心思电转间,花夫人忽地忆起鸣鸾家事。似乎和南极有点关系,只是一时竟想不太清楚了。
雪娇自持身份尊贵,素日就少见过几个听了她名号还不卑躬屈膝的。此刻见了花豹夫妇,只当他们是不入流的无知守门精兽,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心中轻贱对方,脸上自然也没得多少好颜色。
于是,花豹夫妇从这位公主脸上看到了很明显鄙夷之色。
‘同他们有何话说,快让他们让开。’
雪娇对青萝低声吩咐,可两边距离不远,花豹夫妇也是听得清楚。
这刻,花夫人终于将失落的记忆找回。她想起,鸣鸾的亲爹就是南极仙宗的玉京真君,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白眼狼。而与他苟且气死鸣鸾阿娘的那个小三还是王母家的仙子,后来,那负心汉和小三还生了个女儿,好像还被王母封个了公主的封号…哎,该不会就是眼前趾高气扬的丫头吧。
于是,怀揣疑问,花夫人张口就问:
‘玉京真君是你家何人?’
听得此问,雪娇和青萝都以为眼前的豹子精神经迟钝,这会子了才猜度到她们身份。不由具是精神一抖。
青萝以身在前,极轻微的冷哼了声,道:
‘我家雪娇公主的父君正是玉京真君,我们夫人乃是瑶池王母的甥女,紫薰仙子。’
她的话声说的明显比之先前抬高了许多,而周身的谱摆的也更周正了些。
岂不知,听了这话,豹子夫妇俩个神色当时就重了。
尤其是花夫人,那眼珠子里盛满的是压都压不住的火气。
这个道理很简单,对待任何一个小三,大老婆们的怒火都是同仇敌忾的一致。
‘你是来找鸣鸾的?’
花夫人下意识就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这是小三的子女来找不痛快呢。
雪娇面色紧了紧,她当然知道鸣鸾是谁。
爹娘的故事她也清楚,只不过传到她处的版本和众人所知的有些出入,多多少少都是经过了加工和美化的。
在她所知的故事中,父母是冲破封建婚姻枷锁牢笼的勇士。她们的真情为人误解,他们的行为被人诟病。但那些才是真正的愚人,相较过世的宓姬,那个只会打打杀杀,性情粗鄙的九颠女君。她的母亲紫熏才是阿爹玉京真君真正的灵魂伴侣,是可以同阿爹携手一生的人。
既然宓姬粗鄙,那她生的三个女儿,也都不是上的了台面的女子。以她们的德行地位,根本无法和自己比较。甚至,只要有人提起,都会让雪娇觉得是贬低了自己。
牙关咬紧,雪娇满脸的不可遮掩的嫌弃,道:
‘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找她作甚!’
这句话也瞬间把两头豹子惹火了。
俩口子异口同声的回: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昆仑放肆!’
紧跟着,花夫人还上赶补上一句:
‘昆仑是何地,天家要送礼笼络,佛祖还笑脸来往的地界。你个百来岁的丫头片子就敢在玉丘宫门下,如此口无遮拦。还什么仙子的娘,公主女儿的,呸,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娘才会生出这样的闺女。还不如我们后山的耗子懂礼。’
雪娇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样指着脸骂过,当时就涨红了脸蛋,泪珠也紧跟着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委屈情绪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愤怒,可从没跟人骂过架的她,磕磕巴巴也只是吐出句:
‘你们居然敢骂我和我阿娘,我会告诉阿爹,他定饶不了你们。’
而就在雪娇这里委屈的滴着金豆子说话时候,忽闻一阵淡淡香风弥漫。
几人转头望去,正见一青袍男子伴着香风,出现在阶下石子路上。
明珠冠,翠玉珏,凝眸皓彩,身姿修长。那仪态和容貌,竟是让周遭的美景都瞬间失了色。
‘见过青帝昭阳。’
花豹夫妇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是旁边君山上金仙殿中的那位名声不很好的风流神尊。
青帝昭阳昭阳君的脚步则自然的停在阶下,眼睛也是往娇滴滴的雪娇身上打转。
见到小美人脸上还挂着泪,便笑问:
‘这位小仙子怎么还哭了,感时花溅泪,最是惹人怜。说说,是为了何事伤心呢?’
听到大名鼎鼎的青帝昭阳称自己美人,而且这位昭阳君的容颜又俊美非常。雪娇不禁大感虚荣满足,想说总算有人识货。便止了泪珠,很是拿捏了力道,柔柔软软地给人屈膝施礼,但却并不主动搭话,而是让丫鬟青萝代替自己回答。
‘见过青帝昭阳,咱们是南极仙门玉京真君门下,这位是我家真君的独女,雪娇公主。’
哪知,听完名号后,昭阳君俊美面容上的笑容就跟海上突变的天气一样,刷的淡去,继而更是换成了冷漠。
不为别的,原因还是鸣鸾。
青帝昭阳移居来君山这三百年,对鸣鸾家底身世探的详细的不能再详细了。所以,他对雪娇还有玉京的名字,比花豹夫妇要敏感的多。
既然摘了他的灵芝,那就是他的人了。那么为着以后两人感情发展考虑,同她的喜好厌恶标准一致,还是有道理的。
既然鸣鸾注定了是她的命,那么,在彻底俘获命运的道路上,他可以允许自己,随着好色的性子玩个暧昧,耍点风流。但是,那些鸣鸾黑名单里的禁忌人物,他必须统一阵线,不给他们好脸,予以完全的排外才行。
否则,你就会知道,同命运闹翻的下场是怎样…
另一边,花夫人可是一直在仔细看着听着下面的说话。当她见着昭阳君听见雪娇和玉京真君的名号,脸就瞬间垮下去后。虽不知原因,但也看的明白,这青帝昭阳和南极那父女俩也不凑合。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花夫人立刻脸上掐出朵花般的笑着,问:
‘尊上您是来找咱们老祖的吧。可惜不巧,老祖带着徒弟们去游历了。咱们是负责看门。要不您改日再来。’
听了这,昭阳君和雪娇都不约而同露出失望。
只是,他们一个是想,三百年了,小丫头也差不多长熟了,该来鉴定下皮相,虽然小时候水嫩,也但愿大了别长歪了才好。
另一个自然是失望与她心心念念的十一哥哥失之交臂。
在这二位站在玉丘宫门前一个扫兴,一个灰心时,人间陈国的边陲市镇,宣城中,正上演一出绣球招亲的热闹……
边镇城市,商贾来往云集,一般除了固定的本土起家的几个固定氏族大商,其他的商人富户大多因为交易流通的缘故,更迭都会比较频繁。
月前,就有个据说是来自南边的富姓大商,定居在了宣城。
这位富老爷年近七旬,家底丰厚异常,竟有传闻说他的钱多到富可敌国程度。
入得宣城,人家就住进了城中旷日许久,因为价格太高而无人买的起的豪宅,康园。
自此,康园也便改命为了富园。
然后,富老爷更是赈济官仓,抚恤军旅,为沙场歃血将士筑建陵园。豪掷千金而面不改色的富老爷,很快便赢得官家认可。
然后,有了官家助力,人家的生意也很快就遍布全城。
茶馆,酒肆,当铺,绸店,车马行,种类琳琅,项目繁多。
而能一下子开出这许多店铺,也足见富老爷是真的富。
很快,年近七十的富老爷无妻无子,膝下只有一个芳龄十六,待字闺中,且花容月貌的小女儿的消息,也毫无意外的在城中人尽皆知。
这富老爷定居宣城两月后,除了让城中百姓多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外,更是为城里带来一场更为盛大的热闹。
他要于五月初五的吉日,在最开阔的东华大街上起一座绣楼,由他的女儿抛绣球结亲家。
富老爷对女婿没甚过多要求,就两样,一:年纪在三十以下,但也不能比自家女儿小。二:入赘。
傻子都知道,这是个大白菜变大山参的机会啊。取了富家小姐,等不了几年,富老爷一作古,那富可敌国的万贯家私,还不都就唾手可得了。
于是,宣城的十六以上,三十以下的独身男子们,都跟开水了似的,热起来。甚至还有些已经娶妻的,也纷纷唱起休妻戏码。
为此,幸亏富老爷连夜补发一条条款:有过婚娶的不许参加,一经发现,接了绣球也是作废。于是,才算止住了城中刚升起的婚闹,同时也挽回了不少破碎的家庭。
话说,五月五那日,天空碧蓝如洗,洁白的云悠悠的飘着。绣楼建的很有气派,飞鹤呈祥的装饰灯笼高高悬挂,真丝薄绢的挂帘,在二楼无窗的栏杆和廊子上,静静的垂着。
楼下早早就挤满了人,各种高矮胖瘦,红白黑青的面孔举目仰望,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美好。
鸣锣声响,楼上正中的三扇挂帘卷起,被两个丫鬟搀着的一身红衣的女儿站到栏杆边。
黑而细的峨眉,圆润精致的鼻子,瓜子脸,元宝唇,绝对的美娇娘一枚。
见着富姑娘的娇丽,再配上她的家世。楼下的男人们摩拳擦掌,欢呼雀跃的声音更响亮起来。
少女也没太多墨迹,她先静静站着,用水晶般的眼珠在人群中细细扫量。然后便不动声色的拿起缀满香囊宝珠的绣球,向下丢去。
下头的伸着的手实在太多了,绣球被这些手哄来拱去,争争抢抢间,鸣锣再次唱响。
人群也在锣声后想被人拧了开关般,安静下来。
一片死一般沉寂中,几个彪形大汉从楼里出来。
他们是富家护院。
借着身型优势还有超过常人的武力值,大汉们游刃有余的穿过人群,围拢到了一个少年人身边。
这少年穿件带着补丁的儒袍,手中抱紧了绣球,一张白净清隽的玉面上,露出接近疯癫的笑。
少年很快被护院们带走,后头只留下一连串的唏嘘声。
自此,宣城热闹也总算终结。而富家则多了一位,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流浪至宣城的落魄书生女婿,白朗。
又一月后,富老爷病危,临终将女儿托与女婿照拂,家业也尽都交在女婿之手。
待办完富老爷丧事,又过一月,富家商铺纷纷改了白氏招牌,而当初穿着补丁儒服的英俊书生,也换了华美绸衣衫子,不但常常出入酒肆茶楼,更是成了城中最大妓院,白玉堂的常客。
宣城中,话题再次沸腾。
人们在感叹人世无常同时,纷纷为才做了三月的新嫁娘,就失了父亲,又失了财富保护的富家小姐惋惜。
九月的金秋疏忽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白玉堂中迎来了,从江南辗转到了这座北地边镇,落户于白玉堂的江南花魁,柳娘。
这位花魁娘子以善弹琵琶和技艺超绝的凌波舞而著名。当然,她还有一张艳丽堪称绝色的容颜。
毫无意外,美女若不配英雄,便必然要许金主。
柳娘来到白玉堂,只一次惊才绝艳的演出后,就被白朗包了。
白朗迷恋柳娘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连家都不回,日日居在白玉堂。而他在此花费更是形同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