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老祖恒寂沉吟良久,才开口说话,可并不是回答鸣鸾所问,而是索取。
他要鸣鸾将那个蘑菇拿出来瞧瞧。
依言在袖囊里掏了会,才把被自己破坏的不完整的心型肥硕大香菇鼓捣出来。
恒寂接过看了不多时,便又还了回来。
鸣鸾原本以为,以师傅的道行和为人,定然识得这菇子是个提升法力仙气的好宝贝。至少也会提出跟自己来个见者有份,一分为二。
谁曾料他老人家竟只是欣赏欣赏,过了眼福就没了下文。
望着差点以为会失而不得的蘑菇宝贝,鸣鸾心中边感叹师傅何时转了性儿,边看着自己狗牙似的啃噬痕迹,琢磨八成师傅是嫌弃它以不是完璧之身才会归还。
接着,师傅又喝了一大盏酒,便吩咐撤席。
而在他老人家屁股离了椅子,将走未走时,才嘱咐鸣鸾。
说是那拜陵老祖离了天帝的接风宴席,却拒绝了天帝的无数重礼,只摘了好些王母的蟠桃归去他的老巢金仙岛,同经年未见的拜陵族人,分赃般把蟠桃赏赐一番。然后,他又重回天宫,自己向天帝讨要昆仑北邻的君山做礼。
继而如今,这位昭阳君很是麻利的在君山上起了座金仙殿,人也跟着住进去,成为了昆仑的邻居。
说完这位拜陵老祖复出后的大致行动轨迹,昆仑老祖恒寂又极不屑地品评了下那位的人品。
皮囊妖媚,行事轻薄。
言词不长,简单明了八个字。但仅皮囊妖媚一语就足以引起鸣鸾恶感。
谁叫拜玉京这位美人老爹所赐,九颠三姐妹对长得好的男人都无好感呢。而且是皮相越好看,她们就越讨厌。
更何况还有行事轻薄为补充。
于是,鸣鸾在脑子里已经下意识将这位大神邻居,定义为和她老爹同等人物。
那心中对他的感觉,不言自明。
末了,恒寂对拜陵老祖的总结陈词就是,让徒弟离她远点,不可招惹。
但实际上,根本不用恒寂提醒,鸣鸾是绝对肯定会有多远躲多远的。
这夜过后,翌日,昆仑便迎来了客人。
不过,不是他们师徒都不喜的新邻居来拜访,而是九重天宫,太白和太乙两位神级跑腿。
这二位是替天帝来向昆仑老祖求师的,别误会,不是天帝要拜恒寂为师,而是天帝想求昆仑老祖收了自己小儿子,十一郎君龙渊为徒。
既然是求人,自然要有礼物。
天帝出手,礼物的丰厚自更是非比寻常。
太乙太白两位在玉丘宫里说了个口干舌燥,非但没得来一杯茶饮,恒寂来来回回都只是说要考虑。
最后,两个老仙儿只得垂着头回去九重天。
他俩不知道的是,俩人前脚走,后脚昆仑那师徒俩个就扎进了礼物堆里。
一会赞叹,一会贬低。这个说声不错,那个道句一般。
足足一个时辰,俩人才把所有礼物甚为详细的鉴赏完毕。
午时漏刻鸣金时,鸣鸾为师傅沏上香茶,并看着脸色,赔笑说:
‘师傅,您老觉着天家的礼可还成?’
从茶气缭绕中斜过眼,恒寂问:
‘怎的,你想要个师弟了?’
鸣鸾笑着主动去给师傅捶腿,道:
‘这趟冲阴阵,弟子觉着这位天家十一郎除了长相不太入眼,其他都还不错。我们也算得上是共过生死的朋友,自然要讲些义气。师傅您若不肯收他,天帝就要让他去做始元真尊的徒弟啦。那老爷子哪能跟我师傅比啊。’
‘哎,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还挺为朋友惋惜的。天上地下,我师傅这样的人物能有几个。就我呢,是有福气的,能侥幸入了您的法眼。您说说,始元真尊,论长相,论道德,论本事,他也就您小手指头那么点。他呢肯定是很愿意收十一郎做弟子的,可他和您没法比啊,若是您不要的弟子他收了,我用脚都能想到他会对外如何吹嘘,肯定是说您心不清,眼不明,还爱充老拿乔。没准还得鼓捣些,天帝看着您不如他道德高尚,品行端正啥的,才会转而将儿子交给他…’
咳咳…恒寂用一阵咳嗽打断了鸣鸾。
见师父沉了脸,鸣鸾暗自吐下舌头,转而做出些乖巧状,开始安静捶腿。
‘你这丫头最是没良心的,还跟我谈什么义气。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一来你是觉得昆仑待得孤单了,想来个比你小的好让你指使欺负。二来那小子能入了你的眼,必也不是什么老实货色,肯定是跟你蛇鼠一窝的品性。否则,你今日能来这许多话。’
鸣鸾听着师傅一语成谶的道破,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调皮的冲师傅眨眨眼,然后站起身,道:
‘好好好,我不参合。我去给您弄俩菜,再温壶酒。您老自己边吃边喝,慢慢想。’
望着鸣鸾消失的背影,恒寂脸上跟着缓缓浮上笑容……
再一日,玉丘宫又来了客人。
鸣鸾猜测大抵是看太白太乙两个不得力,天帝又派了旁的仙人来做说客的。
她想着作为朋友,自己是不是也该过去帮帮腔,毕竟昨儿看师傅样子,收十一为徒这件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前脚才进千雪殿,耳边就传来师傅的咆哮:
‘你做梦呢吧,这张老脸你还要不要啦!’
接着,是个清雅的声音回答:
‘哎,咱们好好说话,怎么这就恼了呢。’
恒寂:
‘你给我滚回君山你的金仙殿去,现在立刻马上。最好再远点,滚回你的金仙岛,离我昆仑越远越好!’
‘还没多少叙旧,逐客令就下了。恒寂,你这脾气,还跟以前一样。好,没关系,本君不与你计较,我这就走。不过,反正咱们比邻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有涵养,我等你。等个二三百年,你的火气压一压,小丫头也长了,我再来同你说话。’
见里面人要出来,鸣鸾急急向一侧回弯的廊下躲藏。
透过拐角的廊柱,她看到的是个青袍,珠冠的侧影。
那男人出了殿门,不知为何在阶前廊下多站了会儿。
天光落下来,白面皮,长睫毛,鼻骨坚挺,唇色如蜜。
这张侧脸入眼一瞬,鸣鸾就皱了眉。
好俊的脸,真令人厌烦……
男子笑意盈盈而去,他其实早发现了躲起来偷看的鸣鸾,也是故意多站了会好让她看清自己模样。
只不过,他是真料不到,自己这张引以为傲的脸,竟成了两人间难以逾越的头一道沟壑……
这位惹怒了昆仑老祖的俊美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复出,并择了君山与昆仑比邻而居的,拜陵老祖昭阳君。
而自这位走后,很快,昆仑老祖恒寂就飞鹤传音与太乙,由他告知天帝,后日便是吉日,可送十一郎龙渊来昆仑拜师。
……
说来,龙渊这师拜的也真是意外频生,匆匆忙忙。
打从冲阴阵出来后,他便改了主意。
先前他的想法是,既不愿拜规矩严苛的始元真尊,也不想离开九重天宫他的舒服日子。所以,是打着借冲阴阵的名头,跟父君求情,让他就近,到太乙或太白坐下,学个炼丹,龟洛等这样安静的,不费力的术法。
而且太乙的巽宫和太白的星府都在九重天上,这正和自己心愿。
但冲阴阵一趟,大抵是被鸣鸾给刺激的不小。龙渊立刻改了心思,恳求天帝帮他拜师昆仑。
天帝那些私心自不必说,儿子所请也正应了他意。
昆仑老祖的年岁只比紫阳圣君小五千岁,其与故去的墨帝玉宣,白帝无涯,还有现在复出的拜陵老祖,再加上紫阳圣君,他们乃是九重天宫还未统一的上古时期的五圣尊。
现如今,墨白二帝化骨,紫阳圣君身归混沌,五位圣尊留存于世的只有了昆仑老祖恒寂,和拜陵老祖昭阳君。
天上地下,可说除了天家,在这东方的九州万方,四海八荒的地界上,昆仑老祖的尊贵与所受尊崇,真真无有逾越了。
即便刚刚在君山设了金仙殿的拜陵老祖,也比不得人家的名头响。毕竟他委身冲阴阵时日太久,而且,他的名声在五圣尊中也不算好。
如此,闻得小儿竟能生出这样大志气,天帝哪有不尽力撮合的道理。再来,昆仑还有鸣鸾。
即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为了惦记儿子能否顺利取到媳妇。天帝便在尽力的基础上,又加了十二万分的努力。
这点,单从太乙太白两个同时出马,还有他们带着礼物单子,便可见一二。
若非九重天众臣工拦着,天帝自己都差点和太乙太白一道上昆仑了。
当这俩老头带回消息不好那刻,父子俩都受了打击。
不过龙渊只是失落,到还不至于丧气。毕竟昆仑老祖并未一口回绝。
可天帝简直就跟吞了个活耗子下肚一样,夜不能寐,日思混乱。他如坐针毡了一整日后,便理出个头绪来。决定要往西方极乐天,找菩萨帮忙求情,让昆仑老祖收了自己儿子。
只是,他金车未动,这边太乙又来报了喜讯,说了昆仑老祖应了。
事情反转有点大,搞得天帝登时还掐断了金座扶手上的麒麟头。
大抵是兴奋的过了头,没控制好力道。
然后,太乙又有点为难的支吾半天,才感叹日子选的有点仓促。
后天,太快了。太乙和太白都说天家子拜师是大事,须得郑重对待,后日就办的话,一应礼节准备上有些紧张。
可天帝却提了眉毛。
感叹自己胸中这口气,被俩老头折腾的一会上一会下,实在遭罪。心说好不容易得了允头,别再让你俩那些迂腐做派惹得昆仑老祖一个不耐,再翻了脸不认账了,那可怎好。
于是强忍了心口的悸动,当即庄严定音:
‘不仓促。’
然后下令一应文书从简,只是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一份比先前送去的还要厚上一倍的重礼。
日子一到,生怕再有变故的天帝,早早就将儿子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简单拾掇拾掇,便由太乙太白陪着,带了浩浩荡荡的礼队,去了昆仑。
送人队伍早上出发,午间不到就返归了天庭。
见人马来去匆匆,天帝的心不由又提到嗓子眼。
可瞧着礼物和龙渊都不在,又听太乙太白说昆仑老祖收了人和礼,把咱们就哄回来了。
到这儿,天帝才算彻底放心。
而自这日起,龙渊也就真正成为了昆仑老祖恒寂座下,第二位入室弟子。同时,也是鸣鸾的头一个同门师弟。
恒寂虽然年岁大些,可向来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自然也没太多条条框框的款谱来摆。
拜师当日,轰走了天庭众人后。玉丘宫门关上,就把龙渊带去了千雪殿。
先喝了杯徒弟茶,然后变出个扁担,扁担两头各一个大竹篾的筐子。筐子里堆的冒出个小山尖的经书咒本。
他也没二话,头一件吩咐下的教令就是说,素来听闻天家十一郎聪颖非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默书自也无需人教,由他自己安排时间便是。
书本上的心法,咒术,道术默好后,与其配合的功法操练,就由鸣鸾这位师姐负责教习。
而昆仑老祖呢,每个月会不定时抽空查验一次,顺带纠个谬误。
听完师傅的训话后,龙渊心里着实畅快。
他本也就不是个愿意被人拘着的性格。昆仑老祖这样的教学方法,可以说给了他极大自由。
加之以后大多时候的教习都是鸣鸾同他一起,龙渊这心里更是乐的要巅了。
听训完毕踱出千雪殿,正就见鸣鸾已经等在外面。
龙渊满脸都噙着笑,乐呵呵地奔过去,开口就学着恒寂,唤了声:
‘阿鸾。’
鸣鸾倒不跟他分辨,反是看他周身的云锦细缎衣料,可肩上去担着个扁担走出来,不觉噗嗤笑出了声。
过去帮他扶了扶扁担绳,旁侧引路,带他去到了陶然殿。
在师傅训话功夫,她已经让沌天绫和白鹤,将龙渊带来的自用物拾都撂在了西厢暖阁门外。
将暖阁门推开,鸣鸾当着龙渊的面施展法术,眨眼功夫,竹筐里的书本就自己整齐的归列到了书架上。
然后,她又将龙渊那些自带来的物件玄于房间半空,按照龙渊的指引,将它们也很快一一摆放。
前前后后,不过半柱香功夫,西厢暖阁就收拾妥当。
龙渊看着她这套手法省力实用,心中顿生兴趣。
当下将这法术问了,原来名曰:如意自来法。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自来自来,来去自如。
鸣鸾看出龙渊心意,当下也便用自来法从书架上摆好的丛书中,将有这法术的书本唤了出来。
她告诉龙渊,后这半日若有空就自己备好心法,待明日她带他实习。但若觉得累了,便明日再背,后日再练也可。
龙渊心里着急想尽早有鸣鸾一般的本事,觉得是等不得多一日了。
于是,两人就约好,今儿他就背,明儿鸣鸾带他操练。
翌日转眼即到。
鸣鸾带着龙渊就扎进了昆仑东脉的岭子里。
两人在一处杏林里驻足。
这里就是鸣鸾挑选的练功地了。
她指着树上有红有青的杏子,告诉龙渊。自己指红色的熟杏,他施法隔空摘取。若摘不到或摘错了,就罚他吃鸣鸾摘的还是青色未熟的酸杏。
龙渊把心法默的极熟,自信很是足够。
应下鸣鸾的规则后,他就开始施法。
可书本和实操毕竟有差距,真的用起来,才发现困难不少,还真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整一个上午,龙渊吃了四十多个酸杏,肚子涨的把腰封都解了,才好歹有了些突破。
到了下午,鸣鸾就没再督促龙渊练功。反倒领着他在昆仑山里串门子。
有泼水沟的野猪四兄弟、长松岭上豹精夫妻花大王和花夫人、木禾坡的白狐寻娘子,还有万仞崖的白头雕刁老二。
昆仑山脉地域辽阔,山中精怪自也繁多。
但论起名号,能有上几分本事或来历的,大抵也就这四家还成。
野猪四兄弟是正经本土生,根系在昆仑精怪圈,算是最正最红的苗。他家往上数,起码五代都是猪精。泼水沟在昆仑南靡,山花果树极多,风景也秀丽的很。而且那里还有一口佛缘井,是昆仑老祖邀请弥勒佛爷来做客时,佛爷逛山野游,临时渴水,用法力自己生生打通的地泉。等佛爷走后,野猪四兄弟的老爹就吭哧着出来,乐颠乐颠地垒上砖石,把泉眼围成了他家私井,成为泼水沟一处重要佛迹瞻仰区。同时也奠定了他家在昆仑精怪圈儿不可撼动的,大族地位。
长松岭的豹精夫妇是外来户,但也都不远。俩只是邻居君山上的花豹,因误食了山巅千年灵芝,而得道行。
之后俩只在君山总觉修炼不很顺利,笃信风水的他们经过一番测算,才搬家到了昆仑长松岭。而自从到这儿后,朝饮青露暮浴霞辉。俩只的道行还真提升不少。
于是,这俩就把个昆仑妙地胜于君山的口风传扬出去,着实勾引了好几批的君山精怪搬家潮。
木禾坡的白狐寻娘子也是外来户,不过人家不是移民,而是明媒正娶的落户。
这坡上原住的是个青狐世家,这家代代单穿,到了寻娘子老公这儿不单是独苗,还是兼职病秧子。寻娘子嫁来不足一年,那位青狐相公就夭了。想着因她庶女,娘家待她也是刻薄。(否则,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个病秧子冲喜。)于是,寻娘子便留在夫家地,安安生生地做了寡妇。
后来,寻娘子的娘家人还来闹过,依仗青狐这边根系都死绝了,而寻娘子就一个女人家。便想逼着寻娘子带上婆家留下的家当归去。这里头藏着的侵吞家私的恶念,分明昭然若揭。
这事出了后,还是鸣鸾跟着野猪四兄弟,赶来,打跑了那群娘家狐狸,保下了寻娘子。
所以,鸣鸾带着龙渊上门时,寻娘子招待很是热情。
可看着她摆上盘的杏饼,杏糖,还有杏脯。龙渊胃里是不住发酸。末了一个忍耐不住,还是跑出去吐了。
鸣鸾看着满脸惊诧的寻娘子,给出的解释是,孩子太小,水土不服…
寻娘子望着她俩离去的背影,禁不住掩嘴轻笑。
孩子说孩子,这丫头心真大。
不过,别说,这俩孩子皮相真都是好,俩人一块的背影,也是耐看的紧呢。
呵呵,青梅竹马,也不知将来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