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文
从网上邮购了朱丽叶·比诺什主演的《新桥之恋》。
此片介绍称:“激情四溢的绝色作品”和“法国最好的文艺爱情片”。另称是法国鬼才导演卡拉克斯历时三年呕心沥血创作,女主角朱丽叶·比诺什凭此片荣获了“欧洲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
这是部关于流浪汉与失恋的富家小姐的故事,发生在赛纳河与新桥。一个酗酒跛脚的流浪汉亚力,一个眼睛接近失明离家流浪的女画家米雪,两个被巴黎与正常生活抛弃的人,同样的衣衫褴褛精神颓败,像新桥上两颗废旧的钉子。
两人都在尚未竣工的新桥长椅上过夜,由此,在颓废的流浪生活里迸发出爱情和对生命的热爱——热爱中夹杂着残酷与疼痛。上校的女儿米雪对这份爱情尚未完全准备好,而亚力常以自残来发泄自己的绝望与爱情——这是份与巴黎奢糜轻佻风格完全不同的爱!
爱情对他们已不是调味品或裙裾上的蕾丝,爱情是他们赖以活下去的支柱。尤其对亚力,这个正被酒精、空虚与烈性安眠药摧毁的男人,爱情是肮脏日子里忽然兆现的光明与神迹。在双颊潮红,一只眼睛蒙着贴布的米雪出现几天后的清晨,他拖着跛腿,到桥下一个水龙头下用深秋冰凉的水冲洗脸、手和脖子,为了使自己看来更干净点——还需要什么来证明爱对这个男人的意义?一个无限哀伤的细节!一个身体与灵魂遍布伤害的男人,仍然需要爱,不顾一切地需要!他像只孤独的兽把草药嚼烂了敷在流血溃烂的创口。
在纪念法国大革命200年的烟花狂舞中,他们随着音乐胡乱狂舞,尔后击昏警察偷得游艇,两人驾船飞驰塞纳河。那刻,整条塞纳河,整个时间与世界都是他们的!两个被温暖遗忘的人,水花扬起老高,焰火在远处升腾,在巨大的压抑与残缺中,他们的爱化作飞掠的浪花,喷薄而出。
狂欢之后,两人睡在露天桥上,塑料布和单薄衣物都不足以抵御越来越冷的天气,他们靠在一起,用身体相互取暖——穿着衣服。事实上,从始至终,影片都没有过与性有关的镜头。他们不是用肉体,用风度,而是用活下去的欲望和名义来爱着的!相互磨折,相互依存。
生命的破碎晦涩里,爱的种子挣扎着从巴黎坚硬的地面破土而出,当然,它注定不会长成一株园林中温文的树,注定痛苦而扭曲,在城市边缘的野地,在荒凉的大桥,散发着血的腥气。
还是分开了。亚力没能阻止米雪获知家人正寻找她,让她做复明手术的消息,尽管他把地铁中所有寻人启示都点燃了(还把一名贴启事的警察意外烧着),米雪还是回到了她的生活中。亚力在用枪自残一只手后进了监狱。
影片最后,复明后的米雪和出狱后的亚力在圣诞夜晚相遇,他们一同从高处跌入塞纳河中,爬上一艘驶往大西洋的驳船,去向生命远方。感谢上帝,他们总算在一起了!尽管都已伤痕遍布,但终于在一起了。
有影评称这部电影为“惊世骇俗的浪漫、油画般的唯美、火焰般的激情”,然而,比这些词语更强烈的却是痛苦与酸楚。一个底层男人,从空虚、背弃中迸发出爱,竭力从人生的绝望中打捞些可抓住的东西。这样的爱,像塞纳河畔上升的焰火,壮丽,让人心口发紧,它的每次绽放都衬出之后更黑暗的灭寂。亚力,他绝望地仰望焰火与爱情,亡命的,粗暴的,脆弱的爱情!让人想嚎叫,想发疯,他只有一次次自残,除了身体,他再不能把握别的任何。
有些爱情光滑、流丽,如饰品装点生活。另些爱情像枚钉子,狠狠挤压进生活。哪部分是生活,哪部分又是爱情?它们已然血肉相融十指连心,不再分得清彼此——“新桥之恋”就是这样的爱,它没让我联想更多关于浪漫的词语,却感到人真是最孤独的物种,必须以爱情名义寻找同行伙伴,努力战胜孤独,尽管,有时会带来更大的孤独,但孤独的成分不同了。如同焰火,尽管绚亮后同样归于黑寂,但空气中留下了硫璜的温暖气味,沿着这气味,我们攫着手走下去,黑暗中,对人生多少鼓起了些盲目而绮丽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