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里的住持跟袁清洌有过几面之缘,见她来,虽然诧异却也是很欢迎,带着那位轻生的女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奉了茶水和斋饭,便辞去了,屋内留下袁清洌和那位女子两人。
那女子依旧蒙着面纱,袁清洌一时也不说话,淡淡的喝了口茶,那女子缓了缓,道:“多谢姑娘今日出手相救。”
“谢我?”袁清洌放下手中茶杯道:“你既然一心寻死,刚刚应该是怪我多管闲事来着,为何要谢我?”
“我要寻死,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姑娘救我,是姑娘善良,不忍我平白送命,我还是要谢谢姑娘的。”
“这么说来,你是在谢我的善良。”
女子抬起头,看着袁清洌,点了点头。
“那你就错了,我并不善良,我杀过很多人。”
那女子像是吓了一跳,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袁清洌没来由的想笑。突然对这女子很感兴趣。
“姑娘现在可以说说了吗?那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那姑娘垂着头,再抬起来时,眼泪又挂在了脸上,袁清洌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
“我本住在京中,然而家中遭了变故,父母双亡,一家老小,就只剩下我和弟弟,我的脸,被大火烧伤了,弟弟一直在想办法帮我治病,可是一直没有疗效,可是如今,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断断续续的说着,到后来尽然泣不成声,袁清洌自然也有些感触,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怎样?”
“如今弟弟没有了消息,我找不到他,三日过去了,他音讯全无,我不知其生死,我......”
“所以你就想轻生?”
“本来应该由我来照顾弟弟,却累着弟弟每日为了我四处奔波,如今弟弟不见了,我自该去九泉之下见过父母,然后下十八层地狱赎罪。”
“那如果你弟弟回来了呢?”
泪如雨下的女子愣住了,也不哭了,只是还有些抽泣,似乎在想着袁清洌刚刚的话。
袁清洌见劝住她,继续道:“如今他没了消息,却也不是最坏的消息,不是吗?可是若他改日回来,找不到你,亦或是听到了你的死讯,你觉得你弟弟会作何?心心念念照顾的姐姐死了,父母也死了,你觉得弟弟会一人独活吗?”
女子有气无力的擦掉眼角的泪水,无奈道:“他以前从不曾这样,现在三日未归,也没有留话给我,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袁清洌没好气的骂道:“我当你是个好姐姐,可你却怎么如此糊涂,也不盼弟弟好,倒说出这样的疯话来!”
那女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平白招来这样一通骂,半晌回不过神。
袁清洌接着说:“你说你找不到他,你去那些地方找过?他平时去的地方,你确定你都找过了吗?”
“他平日也就是去凤溪山脚下的那家茶馆帮帮忙挣点钱,有了钱就去给我抓药,也不会去别的什么地方。”
袁清洌想了想道:“我看你也别想这些了,你弟弟我会帮你找找看,若是可以,你画一张他的画像可好?”
女子听了这话激动万分,恨不得跪下来,颤抖着说:“姑娘能帮我找到他?”
“坦白说,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是我会尽力找。”
那女子的眼神很明显的暗下去几分,随即又抓着袁清洌的手道:“我明白,劳烦姑娘尽最大的努力帮我找找弟弟,不管结果如何,我此生当牛做马来报答姑娘的恩德。”
袁清洌摆摆手道:“如今说报答还为时过早,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帮你找人,姑娘不必客气。”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看姑娘的穿着也应是大户出身,没想到如此直爽,倒是让曾婉佩服。”
袁清洌也跟着笑了笑道:“出身都是没得选的,而我如今这样,更多是因为身不由己,倒是配不上曾姑娘这一声佩服。”
“说起来,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袁清洌。”
“原来是袁姑娘。”曾婉拉起她的手道:“我如今这幅模样,出去怕是要吓着无辜的人,劳烦袁姑娘帮我,感激不尽。”
袁清洌从曾婉的眼里看到了数不尽的真诚,她这样明亮的眼睛,袁清洌已经多年不曾见到了,天真良善的人似乎在她的生命里少之又少,眼前的女子虽然孱弱,而且刚刚还要寻死,可这会儿眼里的真诚和坚定,却又是寻常女子不曾有的,不经在心里对这个名唤曾婉的女子有多了些好奇。
辞别曾婉,袁清洌从庵堂出来,把手里的画像交给青平,让他帮忙去找人。自己则继续往凤溪山而去。
说起这凤溪山,山上风景秀丽,却因地势险峻少有人来,山上的庵堂已然是这山上唯一一个有人住的地方,袁清洌之所以会到凤溪山,乃是因为她把寒鸣所有的兵器研制所定在了这个地方,不过自建成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几日倒是有时间,所以决定去看看情况。
研制所上下在墨闻的设计下完美的因地制宜,依山而建,又巧妙的结合了山景,瀑布,一方面方便寒鸣他们操作,一方面,又是个闲散舒心之地,袁清洌甚是喜欢,转转悠悠了大半天,方才回去。
靠在榻上,青平推门进来,行了礼,递上一个字条,袁清洌看了看,皱着眉坐直身子道:“此事你已经查实?”
“主子,这事千真万确。”
“我原本以为,她真是早产,原来...竟是珠胎暗结?”袁清洌攥着手中的字条,手越收越紧,指甲陷进肉里,前些日子吩咐去查袁林海的生辰,秦氏入府不久,便生下他,对外都说是受了惊吓以至早产,袁清洌本就觉得事有蹊跷,这一查实,则证实了自己内心所想,秦氏并非早产,而是早就会有身孕了。
愤怒充斥着袁清洌,她挥手让青平离开,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她怕她会忍不住想要去找袁和之问个究竟,她明明知道此事跟袁和之脱不了干系,却一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
这日到了二月初八,长公主祭典之日,袁清洌一身白衣从郡主府出来,先去国公府宗祠接长公主灵位,随行人等奉长公主生前物件紧随其后,行至祭台,受百官跪拜,然后再奉灵位至宗庙,由高僧诵经祈福,而后牵至公主陵。
直至黄昏,袁清洌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郡主府。
她把自己关在湖心亭里,静静的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景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悔,回京这么久了,长公主的事情一直被搁置,总是被太多旁的事情所牵涉,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没有进展,袁清洌气愤他们的种种阴谋,也恨自己不能早日找出害死母亲的凶手。
清冷的眸子在月色中更添了一分冰凉,袁清洌整理衣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这一日袁清洌陪着太后用过早膳之后便去了玉华宫,三王爷彼时也刚用完早膳,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她过来,笑着请她坐下喝茶,袁清洌也不拘礼,坐下喝了两口茶后才缓缓道:“三哥这里的茶似乎比上次好些了。”
轩辕凯东无声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安宁。”
“谢我?”袁清洌莫名其妙,“这茶叶跟我有什么关系。”
“上次你在福熙殿说为我治腿,约摸是让父皇心里过意不去,这些日子赏了我不少东西,这茶叶,就是其中之一。”
袁清洌无奈的笑了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三哥在炫耀舅舅有多疼你。”
轩辕凯东一听不禁哈哈笑起来,可是身体的虚弱让他不能畅快的大笑,这不刚刚笑了两声,就没来由的咳起来,袁清洌不由的皱眉,拉过他的手给他号起脉来。
轩辕凯东也不动了,静静的由着她号脉。
半晌,袁清洌才松了手,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轩辕凯东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没关系,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阿宁,宽心。”
袁清洌觉着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太过夸张了,不然怎么需要一个身患重病的人来安慰她,叫她宽心。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她将一个药瓶递给轩辕凯东道:“这个你先吃着,我想着宫里耳目众多,煎药想必是不方便的,所以吩咐他们做了药丸,你每日服一粒就好,一定得记得吃。”
轩辕凯东接过药瓶,笑着道:“阿宁竟然当我是三岁孩童,吃药这样的事,须得你这样嘱咐才行。”
“三哥任性起来,不是孩童是什么?万万记得,每日吃一粒。”
“好好好,我知道了,都说做了大夫的人会变得唠叨,如今一看果然不假。”说着递上一杯茶道:“快喝一杯吧,说了这么多,想必渴得很。”
袁清洌无奈的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喝了一口又嘱咐道:“下次进宫,会带上一些药粉,给你泡脚用,你吩咐人给你做一个大一点的桶,没过膝盖的就行。那药粉无色无味,不必担心。”
轩辕凯东点点头,低声道:“我这残破的身躯,倒是让你受累了。”
袁清洌听着这话瞪了他一眼道:“幼时我做错事被母亲罚跪,还是三哥你悄悄往我手里塞了好几块儿桂花糕,怎么现在到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三哥可是对我有恩。”袁清洌说的一本正经,逗得轩辕凯东哈哈大笑,不过几块糕点而已,也值得这丫头记得这么久,还口口声声说有恩,他抬起手在袁清洌的鼻子上一捏,嗔怪道:“你呀!怪不得太后说你是个活宝呢。”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袁清洌惊讶不已,却又感觉到无比的温暖,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三王爷以兄长的身份给予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