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到底是意难平,棠引忍不下去,问道:“临姑娘,当真以为那天夜里,我与莲诺并非两情相悦?是我轻薄她?”
临盏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确实没听到那小仙娥答应你去亲她。”
棠引似是受到猛击,想到莲诺当时害羞的笑容,茫然道:“这种事还要亲口答应了才能做?”
临盏回以同样茫然的神情,道:“难道不是?”
一个娇媚醉人的笑声从房梁上飘下来,“哈哈哈哈……两个傻子,一边吃粥一边谈论风月,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痛,哈哈哈哈……”
林盏:“……”
棠引:“……”
花坠如一朵流云绵绵而落,扭着柔软的腰肢走到案边,从盘子里捏了一只桂花蝉纳入到口中,看着木然的临盏和骇然的少年,斜身往案上一靠,眼中荡漾起十分的天真与万分的风流。
棠引起身施礼,无措道:“不知这位姐姐是何方神圣?”
临盏默然低头,继续喝粥,似不屑理她。
薄如轻雾的袖子甩到棠引脸上,花坠轻笑一声,娇嗔道:“你这位帮工,是我的相好,你霸占她一整日,我来找你要人。”
棠引脸都绿了。
临盏放下碗,对棠引道:“多谢这碗粥,我明日再来。”
拉着花坠往外走,花坠回头,又甩了一袖,道:“我也明日再来。”
烹房里瞬间静了。棠引回头,临盏那只碗干干净净地摆在案上,一粒白米都没剩。
……
临盏的宅子建在黑珏山深处的一条小溪旁。自从她阿爹续了山沟儿里那株桃花,她便从家里将自己分了出来。
黑珏山上原本没有桃树,不知哪位仙人从九重天的蟠桃会上撤下来,路过此地时,掉了个桃核,发了芽长出树来,经年累月受了山中灵气,便成了精,还给自己取了个芝柏的名字。
临盏小时候经常在山里见她,她也偶尔来家里走动。后来临盏的阿娘没了,剩下个嗷嗷待哺的乐安,她便常来帮衬,日子久了,便与他阿爹多了份情谊,挑了个日子嫁了过来。
阿爹以为她年纪小,而且与芝柏相处时虽没什么欢喜之处,却也没什么计较,便没问她的意思。
直到她硬生生搬出去了,才晓得她终究是不乐意的。
……
山林深处,夜凉如水,月光散淡。
临盏与花坠落到家门口时,见屋里有光,亦有人影。
两人走进去,乐安正忙不迭将什么东西往怀里塞。
花坠跳过去,围着乐安转了一圈,手肘搭在他肩上,狡黠地瞄了一眼他胸口,道:“安安,又来偷你阿姐东西。”
乐安直勾勾地盯着花坠眼角眉梢的春色,回以涎笑,道:“我阿姐的就是我的,我拿去用用,怎么叫偷呢。”
花坠咬了下唇,凑近了他的脸颊,徐徐道:“这几年,你越发出息,敢和我涎脸了。”
柔媚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少年面色薄红,睫羽微颤,道:“坠儿姐姐,几日不见,我可想你了。”
怀里的玩意儿倏然被人掏了去,乐安急着伸手去抢,花坠早飘远了。
狐狸精手里捏着个荷包,咯咯笑起来,道:“我道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我送你阿姐的香丸么?你若想要,我那里多的是,明后给你送过来。”
乐安过去一把将荷包夺回来,道:“我哪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我要的是这荷包,送人的。”
花坠的手停在半空,稍后才慢慢垂下,转了个身,跪倚在案旁,回头看他,眼角露出一丝春意,道:“还是上次那个?”
乐安道:“早不是了。”
花坠向他招手,道:“你有出息,过来给姐姐说说,现在这个是哪个。”
……
临盏的房子是她自己制的,中间大堂,东西两序,东序藏书挂画,西序休闲小憩。堂后尚有内室和东西两房,用两副十六片的折页屏风隔了,里外通透,大开大阖,简洁素雅。
风炉上坐着八花木柄土陶大茶壶,水还未煮沸。
临盏坐在蒲团上,抱着盒玫瑰酥,倚着凭几,一边吃,一边听着那两人闲聊。
夜风剪剪,拖曳到地的帘幔鼓鼓舞动,不远处的溪流之音淙淙入耳。
那两人凑在一处,吃吃笑着聊了一会儿,花坠道:“过几日我去瑶山,你要什么好玩意儿,我给你带回来,让你拿去以身相许了谁。”
乐安隔着条案,从他阿姐手里捏了块玫瑰酥,道:“你去瑶山做什么?”
花坠轻蔑一笑,道:“你这小毛虫都有心上人了,我这千年的老狐狸还没主儿呢。这不家里逼着嘛,走走亲戚,看看我那几十年没见的表姨母姥姥。”
花坠是狐狸精,狐族有很多分支,其中以瑶山一脉最为尊贵,统领整个狐族的狐王便住在那里。
乐安道:“我以身相许,你别去了。”
花坠哈哈笑道:“你已经把自己许给了无数的姑娘,若是你阿姐这样讲,我还可考虑。”
乐安打个哈哈,道:“瑶山家的那位哥哥可是承袭了你们狐狸一族的精髓,眼高于顶、诸多挑剔、精于算计,从不吃亏。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花坠道:“你怎么对他那么熟悉?”
乐安道:“我们一起在天谕之境听过学,一百年前。”
临盏忽然插话,道:“是玉衡真君下凡来那次?”
乐安道:“对呀。”
花坠道:“呦,我以为这房里就我们俩呢,原来你也在呀。”
临盏默然。
乐安继续道:“这样,过些日子我做东,邀请一些曾经的同窗来家里吃酒,到时候坠儿姐姐你也来,见见他那个傲慢的样子。”
花坠不置可否。
风炉上响起滋滋声,临盏放下点心盒子,倒了一包茶片进去,又入了两粒糖梅,用茶勺轻轻挠荡。
乐安爬到临盏身边,道:“阿姐,你今天去棠引的铺子帮忙,怎么不变个样子或者蒙个脸呢?”
临盏道:“为什么?”
乐安道:“这样人家就认不出你来了呀。说实话我以为你不会去呢,本来就是随口问问。后来你与我要地址的时候,我仍以为你不会去的。”
花坠道:“这可真是实话了,我也以为你是因为不愿意与我去凡间,所以哄我。我找不到你,问乐安要了地址,才知道你真去了。”
临盏道:“不是劝我改改性子么?总在家里不见人也不是事儿,那店里的活计是我喜欢的,做做无妨。”
三人扯着闲话,饮了三泡茶,香炉里的白檀燃完了,乐安回了老宅,花坠赖着不走,在临盏榻上歇下。
夜色幽深,草虫唧唧切切,如断如续,娟娟的月色透长门而入,这宅子又如昨日般清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