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之时,临盏坐在流觞园二楼雅座上,道:“没想到竟然是这里。”
棠引道:“姐姐来过?”
临盏用扇子一指街对面的不矜楼,道:“去过那边。”
棠引道:“那边是青楼。”
临盏道:“我知道。”
棠引左右看看,凑近了道:“那边也是妖精开的,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临盏道:“也是……难道这边也是?”
棠引道:“对啊,我开的。”他指了指远空中露出的飞檐一角,“那里就是侯府。”
临盏恍然,道:“你可知那边的楼主是谁?”
棠引道:“听说叫柳香君,是个狠角色,把我摸了个门儿清,我却还不知道她是哪路大仙。”
临盏道:“是花坠。”
棠引傻了。
茶侍奉上来天宫湄翠和精美小吃,台上的角儿挥舞着长长的水袖。
棠引道:“等她回来,一定要她好好给我压压惊。”
临盏道:“我以为可行。”
……
皓月当空,长歌悠扬。
临盏对凡尘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却很是爱听这戏曲,一气儿听了两出,散场时已经是夜阑时分。
棠引道:“夜深了,姐姐到铺子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家吧。”
临盏道:“无妨,我不怕黑。”
棠引:“……我送你。”
这一送,就送到了黑珏山的山脚下。
临盏道:“行了,你回吧。”
棠引道:“这么黑!我在你家住下吧,我就睡外面的榻上。”
临盏默然,把他领回家,丢给他一床薄裯被,回堂后的房间里去睡了。
棠引脱了罗衣上榻,将被子拉到身上,揪到鼻下用力嗅了嗅,隐约还有那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和那天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
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但除了名字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称呼。
比如:“混蛋、臭小子、兔崽子……”
棠引身上一凉,骤然惊醒。
乐安正揪着他的裯被往自己那边拉拽。
棠引赶紧抱住仅剩的被子一角,道:“你做什么?为什么掀我被子?”
乐安大叫:“是我阿姐的被子,谁让你盖的?谁让你来我阿姐家睡觉的?”
棠引道:“我是经过允许的,这被子是盏盏给我的,你松手?”
乐安叫得更加大声,道:“你要死么?还敢叫我阿姐名字了?”
棠引道:“怎么样?她是你阿姐,又不是我阿姐!我就要叫,盏盏盏盏盏盏……”
乐安扑上去捂他的嘴,道:“不许叫不许叫不许叫……”
临盏从内室走出来,走到案边坐下,倒了碗水,喝了一口,漠然地看着他们。
两个人打着打着,忽然意识到旁边有人,便都停住了。
乐安趴在棠引身上,与他姿势甚是暧昧。
棠引猛地推了乐安一把,道:“我们,我们是清白的。”
乐安回头骂他:“闭嘴!”下榻来扑到案上,道:“阿姐,是不是他硬赖着不走?”
临盏道:“花坠呢?”
乐安一下转移了注意力,丧气地坐到筵垫上,道:“回家了。”
临盏道:“吵架了?”
乐安道:“这次我一定不会服软。”
临盏道:“你从何处过来?早饭呢?”
乐安忽然咧嘴笑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请柬,递给临盏,道:“我绕道去了姥姥家,姥姥给了百花会的请柬,说是九天上的百花仙子举办的清谈花会。”
临盏低头喝水,眼皮都不抬,道:“不去。”
乐安道:“许多下界的妖精都没有请柬呢,姥姥也只给了我一张,若不是因为……我就去了。听说这次请了玉衡真君来主持。”
乐安刚要去拿那请柬,临盏却比他早一步拿走了。
看着临盏面无表情地将请柬揣走,棠引抱着裯被,下榻来凑近乐安问道:“一家给一张还是一族给一张?”
乐安猛地回身,棠引连忙后退,两人又扭打了起来。
……
临盏的师弟师妹们从天谕之境回来了,黑珏山又热闹起来。
只是,少了一个人。棠引回了长幽山。
临走时千叮万嘱:“姐姐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茶。”
临盏道:“这是我家,我能去哪儿?”
……
看书看累了,往凭几上靠一靠,习惯性地把书往旁边挪一挪,却意识到已经没人和她一起看了。
袖子里的香丸,寝室里枕边的香膏,装在瓶子里挂在门口的香水,到处都是花的味道。
耳边回响着那人的声音:“盏盏,姐姐,好姐姐……”
眼前是那人的笑脸,抹去嘴边的点心渣儿,嘿嘿笑着,趴在她案上,拉她的袖子,卷她的头发。
看书时一页看半个时辰,画画时那紫毫在墨池里来回地濡。
众人一起谈论溪水断流的问题,小师弟问了三遍,临盏才回了一句:“你问什么?”
背地里听人议论:“大师姐终于开窍了。”
“棠引那小子有一手,欲擒故纵。”
乐安偷偷地问:“阿姐,你真的喜欢小棠那臭小子么?”
临盏沉思一会儿,道:“这就是喜欢?”
乐安:“……唉。”
……
夜深人静,到溪边坐着,闻着花草露水的味道,喝着槐花甜酒,望着飘过月的流云,听着风弄叶声。
身后有响动,回头看,是棠引。
月光下的笑脸,一瞬间万千星辉闪耀,光华四放。
“姐姐。”
临盏转回头,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不是怕黑么。”
棠引道:“因为太想你,黑也不怕了。”
临盏默然,手指扣在酒壶上,哒哒轻响。
棠引过去坐下,又往她身边凑了凑,道:“姐姐,我也有了请柬,”他拿出来,给临盏看看:“我同你一起去。”
临盏道:“……你去找请柬了?”
棠引道:“是,我没告诉你,是怕万一拿不到,空欢喜一场。”
请柬贴身藏好,又往前凑凑,都要凑到临盏身上去了,“我来回都没歇,白天晚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姐姐,姐姐你呢?”
临盏不搭话,只斜睨着他。
忽然想起在天谕之境深林里,她曾经听到他说过同样的话,棠引咬了咬嘴唇,拉起临盏的衣袖,道:“我现在心里只有姐姐,没有旁人。”
见临盏依然不语,棠引急道:“那是以前的事,也是以前的人,我不是对谁都说这样的话。”眸子里泛起焦灼,急切中一把拉住这人的手,“这么凉……姐姐你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