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引的铺子已经脱离了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状态,基本上,开门的时间就只有早上起床,到吃完早饭。
八角自从知道棠引每天都去黑珏山中找临盏学画画,便要死要活地也要跟去,于是乎,铺子基本上成了摆设。
白日里,幻境师们都聚在临盏的宅子里研究如何修筑天谕之境。
晚上大家凑在一处吃吃喝喝,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临盏的一个小师弟想要吃豆腐脑,棠引便答应他,第二天早晨给他从妖市上买了来。
于是耽误了些时间,没见到临盏和许昭出去。
“许昭来了?干什么来了?他不是……他不是不来了吗?”
那小师弟见棠引脸都绿了,一边吃豆腐脑,一边道:“往后山聊天去了,刚走没多久,你快去盯着点。”
……
深林之中,浅径通幽。
临盏与许昭沿着小路缓缓而行。
许昭道:“你最近,好像很忙?”
临盏道:“一如既往。”
许昭道:“我从妖市上过,看小棠的铺子已经关门好些日子了。”
临盏道:“他天天带着八角过我这边来。”
暮春的风,和煦地翻弄着茂密的树叶,日光从缝隙中透过,照在临盏的脸上,发丝在她额边飘扬,令人晃神。
许昭道:“寻愉前日将你给她的卷轴放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临盏道:“很好。”
许昭道:“我去过了。”
临盏点头。
许昭停下脚步,望着临盏的背影道:“那不是寻愉原来的宅子,那是你……是你的。”
临盏回头,侧身站住,道:“不管是谁的,现在是她的。”
许昭有些激动,上前一步道:“我见到那宅子里有首诗,是我曾经写给你的。”
临盏怔怔地想了想,道:“那首诗是你写的?”
许昭道:“难道不是……”
临盏道:“不是。”
久久的沉默。
许昭拿出一只乾坤袋,递给她道:“这里面是应急用的药水和药丸,以后吃东西要小心。”
临盏欣然接过来道:“多谢。”
……
小路漫漫,春风拂面。
两人在林间路上背道而驰,临盏慢悠悠地转身,见一片衣角从林中闪过。
“许昭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棠引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只眼,磨磨蹭蹭地从树后挪出来,耷拉着脑袋,道:“……我来找你回去吃豆腐脑。”
往回走的路,不知为何比来的时候短。身边的少年一直垂着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临盏见他那个样子,便道:“我告诉许昭,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棠引道:“哦。”随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弯了嘴角,又不想被发现,只好紧紧抿着,东张西望起来。
临盏无奈地看着他,道:“你很讨厌他么?”
棠引道:“……反正……不喜欢。不想看见他。”从她手里拿过那只袋子,道:“我帮你拿。”塞进自己袖子里。
临盏点头,见他情绪好了些,便没再问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通哪里不对劲。
最近一段时间,不对劲的事,好像越来越多。
……
临盏的师兄妹们因为修筑天谕之境的事,产生了分歧。
各说各的理,便决定再去一趟天谕之境,重新勘察一番,再回来议论。
黑珏山里,一下又恢复了宁静。
八角喜欢热闹,在山里待着无聊,便不怎么来了。
棠引却还是锲而不舍地日日过来。
乐安真的去了瑶山看茶花,于是这宅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春夏交季,山上花开遍野。取蜂蜡、苏合油、官桂混了融化在一处,采摘各式各样的花捣烂成糊糊,用井水、溪水、雨水或者露水蒸了,制成香膏香丸香水一颗颗一粒粒一瓶瓶。
“我做的味道好,比花坠姐做的好闻。”
临盏边看书边道:“闲的你。”
棠引道:“以后只用我做的就好。”
见临盏不置可否,便将花坠的那些香丸都塞进袋子里,送给了八角。
乐安临走时,三分不安地对棠引道:“你少往我阿姐跟前凑。”
棠引对他倒是不避讳,道:“我人很好呀!”
乐安气滞,道:“那是我亲阿姐!”
棠引道:“不是我亲阿姐就行。你去瑶山是为了花坠姐,她也比你大。你行,我怎么就不行?”
乐安道:“花坠比我大不了几十岁,我阿姐可是比你大三百岁!你,你就是个小屁孩儿,我阿姐才看不进眼里去。”
棠引道:“既然看不进眼去,你还急什么?赶紧走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舒服。
扭头从妖市的铺子里购了一身成熟稳重的玄色厚重锦缎大袖衫,将日常的马尾也挽成了发髻,别上白玉莲花冠,神色庄严地出现在临盏面前。
临盏看了他一眼,继续研墨。
他貌似镇定自若地坐到翘头案的后面,随意拿起本书翻看。
过了半晌,临盏道:“你不热么?”
棠引泄气。
……
平日里,房子里院子里总是有些动静,看书画画反而觉得安稳。
眼下却是鸦雀无声,似乎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堂上静的让人别扭。
那个人如果回去了,应该会说一声的,她疑惑,难道自己专注看书到连他走了都不知道?
不可能,他每次离开去做什么,都会和自己报备,从没有这样悄无声息过。
临盏放下手中的茶碗,走到庭院中,没见到人。
走到水井边,往下看看,清澈见底。
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便出门去找。
顺着溪水往深林中走,走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到隐隐的歌声。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岸上传来一声轻微匿笑,棠引吓得起身四下张望,却见临盏站在一丛白花继木旁,正看着他。
他倏地又缩回水里,皮笑肉不笑道:“……天儿太热。”
临盏从后室内翻出一件玉青色的蝉翼纱罗衣丢给他,道:“这是乐安的,你且先穿着吧。”
棠引道:“乐安的衣裳为什么在这里?”
临盏道:“我偶尔去凡间,穿的都是他的。”
棠引道:“赶明儿我给姐姐去铺子里订做几身。”
临盏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也去不了几回。”
日光灿烂,堂间明亮得刺眼。临盏挪到东序那边看书,棠引伏在案上练习工笔。
他自幼是贪玩儿的,每回画画前半个时辰心都不能静下来,动动这里,摸摸那里,但若真画进去了,便如着了迷似的,一时又出不来。
这一画,就画到了西窗日落见黄昏。
临盏喊他歇了,两人坐西序蒲垫上喝凉茶。
临盏道:“你在水里唱的是什么?”棠引道:“戏词儿,我听那些角儿们唱的。”
临盏道:“你常去?”
棠引道:“以前是,最近不怎么去了。姐姐想去听么?我带你去。”
临盏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