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在椅子上端坐着。
她穿着白色的外套，深色的牛仔裤，里面穿的是一件合身的衬衫。她的黑色长发自然地垂落在肩膀上，与白色的外套相映成辉，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却仿佛是一个正摆拍的模特。
最重要的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坐在椅子上，微微靠着椅背，双手放在大腿上，这副端庄的姿态简直是活的古代贵族。她没有拿出手机，没有看书，没有百无聊赖地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她只是坐着，眼睛看着在床上靠在一起因为巨大的压力而疲惫，却终于得到了将要受到保护的许诺而睡着了的林昇和于舒。
而俞红在旁边看着。
于舒算是很可爱的人儿，身为跃龙集团的千金，她的行为举止也显出一股习惯性的教养，但还称不上端庄。如果说于舒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那伊琳就可以说是在暗夜里静静开放的黑郁金香。
俞红不懂得花朵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地这么想。她甚至掏出了手机开始查找黑郁金香的意思，结果才想起来这里没有网。她本想和伊琳分享一下自己这个话题，可既然没有结果那就感觉还是算了。她是个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人。
尽管如此，俞红还是闲不下来。她不是那种可以长时间地静静地等待的人，她也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是。像伊琳这样的，绝对是少数。一定是。有几次她甚至怀疑伊琳已经睡着了，但偷偷看过去，伊琳还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如果让她来这么做，大概很快就会睡着。
什么都不做是需要毅力的，俞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了伊琳这种毅力。
俞红发现自己无法从任何角度进入伊琳的世界，就算是被拐到千柱城来，险些被坏人得手了的于舒妹妹，自己都还可以说能够理解她的感受。
十年前她在这里曾经遇到过一场意外，当时她一个人在酒吧里打扫卫生，走进来两个客人，埃里克老板在地下室里打扫。俞红跟他们说请晚上再来，他们支吾地转过身，她也就不再管他们了。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却是已经躺在黄医生的病房里，黄医生说有一伙儿混混想绑架她，好在是埃里克立刻就反应过来，带了人赶紧追过去，这才把她救下来。整个过程她都没有任何的知觉，想下来倒还挺刺激。这种与惨痛的命运擦肩而过的感觉，她倒是有几分了解，虽然她比于舒总体要幸运得多。
不过，好在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当和埃里克谈起这件事，埃里克总是会面带忧愁地告诉她得提高警惕，千柱城里的坏人到处都是。俞红总是安慰他说好人也到处都是，不用因为当年的事那么紧张，反正也没谁缺胳膊少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缺胳膊少腿”的时候，埃里克的视线似乎游离了一下。她赶紧问您不会把那帮小混混给整成散架的了吧？埃里克总是苦笑着摇摇头。
也许埃里克向自己隐瞒了什么吧，也许他们当时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吧，俞红认为自己不需要去在意。这十年，她和她的歌与千柱城相安无事。楚荣飞仍然是她最忠实的听众。楚荣飞与她的默契程度很高，但最终总有距离感。
她并非不清楚楚荣飞的心意，自己是个知觉很准的人，这一点她也清楚。只是，楚荣飞从未直接表态。那种谜一样的默契感让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她也无意去劝告楚荣飞，毕竟这是他选择的方式，她只有去尊重，去理解，尽管对象是自己也一样。
俞红明白自己是个奇怪的人。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像个大学女生一样过日子，每天早上睡到十一点多，下午宅着，晚上在酒吧打工。因为自己这样，家人也早就不跟自己联系了。而楚荣飞，也就是干着和他当年一样的工作，跑东跑西，谈这谈那，偶尔累了，就过来喝喝酒。这些都和当时一样。
俞红很高兴，知道这世上不想长大的人不止她一个，这样就够了。
于舒突然吓人地抖了一下，身体防守性地缩成了一团。在她身边的林昇也被吓得惊醒了过来。
伊琳的目光抬了起来，看着两个人。
林昇立刻就表现出了理解，毕竟就在不久前他也这么醒过一次。
于舒坐起身来，急促地呼吸着。
俞红立刻走上前去：“没事没事，假的假的，只是场噩梦而已……”
伊琳歪了一下脑袋。
“梦见刚刚的事了吗？”林昇嘴贱地问，问完才觉得自己大概是情商又低了。
“……”于舒果然没有回答，但还是摇了摇头，出于礼貌的成分似乎更多。她抬起头，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担心地看着她。
“又是那个梦……”于舒蜷缩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的深处。
俞红疑惑地看了一眼林昇，希望他能对这句话做出解释，可林昇也是一样的表情。她只好再看向伊琳，伊琳正认真地看着于舒。
“是什么样的梦？”她只是很简单地问，语气很温柔。
于舒缩得更紧了一点，这让她显得更加小只了。林昇在犹豫要不要把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一只鸟。”她说，“我梦见一只小鸟。”
“……在做什么？”伊琳的语气让人觉得她莫名其妙地很懂梦境的事情。
于舒闭上眼睛。
和那天的那个梦并无二致，那片空旷而平静的大海，海面上是细微地翻卷着的波浪，在海平线的彼端有着一轮硕大的太阳，一半以下已经沉入了海平面以下。海面上有一个高高的孤岛，一棵树就生在孤岛上，鸟儿就住在那棵树上。
除此之外，还能看见那太阳的下方，有一座漆黑的城市的剪影，不知为何，这一次，那座城的剪影比上一次要清晰一点了。她可以看见里面的管道和高塔。
那是一副非常寂寞的，孤独的景象。
孤独的海，孤独的岛，孤独的树，孤独的城，孤独的太阳，还有那只，孤独的小鸟。一切都是无比的孤独。
她尽量简短地把梦的内容对伊琳复述了一遍，这一次她全想起来了。
伊琳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你不是第一个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她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故事我似乎听过。”
林昇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耳熟，但是，具体是哪里来的……这我突然又想不起来了。”
“诶诶就只有我没有听过吗？到底是什么？童话吗？还是预言？”俞红闹着别扭说。
伊琳和林昇都低头沉思了起来。
“感觉像很小的时候听的一样……”林昇喃喃道，“我觉得，如果路晨在这儿的话，他肯定能想起来。”
这句话似乎吸引了伊琳的注意力。
“可以多告诉我一点那孩子的事吗？”伊琳说，“那个名叫路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