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父母毕竟是做生意的,并没有在老家待上多久,就打算启程回德安。
郁卿早就归心似箭,她很想确认一下顾崇的身体状况,毕竟他现在一个人生活,肯定有诸多不便。
然而回来继续开张也不是一件小事,郁卿被苗香扣留下来帮忙,有山堆般的活计要做。
许家明有点看不过去,搡了一下妻子的手臂:“你就让幼幼歇会,毕竟是放假呢。”
苗香把抹布一扔,指着郁卿,有些气愤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想干什么,那天送你下公交的瘸腿男生是谁?你是不是跟人家谈恋爱了?”
原来被她看见了。
郁卿呼吸一窒,忍不住辩驳起来:“妈,我没有!”
苗香冷哼了一声:“你那点心思,还想瞒得过我?大年夜的还偷偷摸摸溜到你大伯房里给那小子打电话,许幼啊许幼,我可一直觉得你是老实孩子,你怎么能做出这么让我寒心的事情?”
苗香那天特意多看了一眼等在站台边的男生,模样倒是清俊,然而一条腿瘸了不说,身上的衣服也透出一股子穷酸。
她家女儿可是有科长的儿子追求的,怎么能和那种穷小子在一起呢?
“妈!”郁卿实在听不下去她那刻薄的评价,说到底苗香还是看不起顾崇的出身,“他只是我的同学,是我的好朋友。”
确实,郁卿自己也没往那方面想过。
她待一个人好,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揣着那种心思。真要说起来,反而同情的意味更多,而接触久了之后,她发现顾崇也并非表面上那般冰冷麻木……她只是想将那个少年拉出生活的深渊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是苗香是不会听她辩白的。
她被勒令不许出门,这般死死看住了几日,郁卿实在憋不住,寻着一个空隙,偷偷溜出家门。
已经是开学前夕了,她去到了顾崇家,而开门的是保姆陈阿姨。
而顾崇还在画室,估计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陈阿姨显然对面前这个漂亮的少女很感兴趣:“你是小顾的女朋友吧?我看过你的画像呢,来,快进来坐!”
“不,阿姨……”郁卿很尴尬,连连摆手。可是下一刻,茶水什么的就都递了出来,陈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她。
“哎哟,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好看,我一开始还以为小顾是乱画的呢,这世界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怕是在梦里见过吧?”
郁卿笑得极勉强和尴尬,刚抿了一口茶水,陈阿姨仿佛是要佐证她所言非虚,起身到房间里拿了一册书出来,在里面翻找了一下。
郁卿还以为是之前的那张城楼上的公主,没想到他私底下居然还画了那么多。
约摸二十来张吧,明信片大小的纸张,夹在很厚的《绘画史》中,有的甚至还上了色,完成度非常高。
有她展颜一笑的模样,有皱着眉头思索题目的侧颜,有横眉竖眼生闷气的样子……还有,她侧卧在床上,睡得酣甜时的模样——
郁卿脸一红,想起那日她睡在这里,顾崇却将她当做了模特在速涂……
“这些算什么,房间的其他书里还有好多呢。”陈阿姨笑道,“只是小顾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翻他东西,小姑娘你翻的时候,可得仔细着点。”
“还有?”郁卿有点懵。
她当过律师,有时候会遇到类似案件,类似那种在某男性家中搜出好多同一位女性的照片,不久之后那名女性就惨遭了那男子的毒手……
虽然她知道顾崇不是那种大变态,画她估计也是用作素材而已。可是,这种行为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尤其在并没有取得她本人的同意下。
她摆摆手,谢绝了陈阿姨的八卦做派:“不用了阿姨,我等下会跟他好好谈……”
话音还未落,门口却传来一阵轮子行过地面的轱辘声。
顾崇自己携带了钥匙,刚一拧开,就看到少女坐在沙发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绘画史》,仓皇之中似乎准备往沙发垫子底下塞。
她动作定了定,而顾崇一贯地面无表情。
他刚去上完课,鼻梁上还架着银色细框的眼镜,掩着一双看起来冰冷淡漠的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了一声,再平静不过的口吻,视线则慢慢流转过一脸局促的少女,而后慢慢凝在她握着书页的手指上,重如千钧。
郁卿指尖震颤了以下,终于反应了过来。
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啊?
郁卿起身,沉着面容,将那本书放在茶几上。
顾崇膝盖上盖着毛毯,左边膝盖以下已然空空放荡。
她抿了抿唇,压下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质问。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对他容忍度很高,有时候对着他那张脸,天大的怒火也能迅速偃旗息鼓。
按理说,她也不该肤浅到这种程度啊。
“你回来啦。”
郁卿迎上去的时候,陈阿姨则颇有些惧怕地后退了一小步。来了这么多日,她也清楚顾崇的脾气,这少年表面话不多,看着沉稳冷静,但实际上脾性似乎不大好,而且作为雇主,也有决定她去留的权力。
陈阿姨犯了忌讳,现在有点紧张。
“小姑娘晚上留这吃饭吧,阿姨下厨烧几个好菜。”她试着去巴结一下郁卿。
郁卿连忙摆摆手:“不用了阿姨,我等下就要回去了。”
少年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缩。隔了这么久再见,他高兴得心都有点木木的,一时怔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些挽留的话。
然而郁卿到底还是因为那些画而起了别扭,只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离开。
冬日的寒意还没过去,外面的冷风将他吹清醒了大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忘了来见顾崇的初衷。
郁卿低低叹了一口气,开始自责起自己的鲁莽来。本来那种事情,轻轻揭过就可以了,她这么一走,反而将顾崇置于尴尬的境地。
然而折返亦是不可能了。
她只能等再过几日,大家选择性地遗忘这件事。
少女背影料峭,心中似是踯躅,走路慢吞吞的。顾崇在窗边看着她,冷峭的眉眼鼻峰映在玻璃上。
没过几日,一中就开学了。
约摸是隔了一个假期的缘故,再加上班上已经没有顾崇这个人,大家彼此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
郁卿的成绩在稳步提升,连秦老师都在夸她。
然而这当中,亦有顾崇的功劳在。他在画画的同时,文化课也没落下,在考试之前还给郁卿整理了一份模拟题和笔记。
学霸押起题目的时候,实在准得可怕。
郁卿在短暂的适应之后,终于走上了正轨,去接受原本属于“许幼”的人生。
而那件事后,她去找顾崇的次数变得少了些。倒不是因为隔阂,而是这个学期各科老师明显开始抓紧。都说高二是整个高中的分水岭,许多学生的成绩都会出现上下浮动的状态,大家的作业量明显开始增多,郁卿就经常挑灯写到半夜。
不过双休日的时候,她会尽量去看看顾崇。
有一次是陪他在医院复查,医生准备揭开他断腿上缠绕的绷带,检查伤口恢复的情况。
郁卿目光避也不避,并不是出自什么猎奇心理,只是单纯觉得他可怜。
可是顾崇的声音仿佛是在恳求:“不要看。”
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新出的肉芽狰狞可怕。
郁卿愣怔了一下,乖乖地背过身去。可她还是听见那少年因为疼痛而细细抽气的声音。
“别担心,还有两个月,我就能跟正常人一样行走了。”他脸色苍白,挑起唇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着她。
郁卿将即将脱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嗯!”
顾崇伤口恢复得不错。
养伤期间他的三幅画都价格可观。有的时候艺术品不需要营销,自然会有慧眼的藏家收购。
当然,也有人追问“重明”到底是何方大神,但黄老板语焉不详,试图给顾崇渡上一层神秘感。
有了这良好的开端,以后再打响名气的话,肯定身价更高。而这段期间,顾崇还迷上了雕刻,黄老板买来很多石膏任由着他折腾,而他天分极高,不多久就能雕刻出活灵活现的小玩意来。
这个世界上,是不缺手艺人一碗饭的。
顾崇去银行看了一眼存款,除了还给黄老板的那些钱,他手头上已经积攒了大概两万。
他什么东西都没给自己添置,可是郁卿生日那天,却有几个店员来到班上,送来一大束百合花与三层的奶油蛋糕。
已经四月底,外面阳光很好,柳絮纷飞。
三层的奶油大蛋糕比郁卿的课桌还大,百合花束亦是没有地方塞放。
礼物上面有张卡片,是生日的祝语与落款“重明”。郁卿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在全班一声极为羡慕的“哇~”当中,不晓得是该美滋滋还是该苦恼。
98年,这么大的蛋糕真得很奢侈,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甚至偷偷地咽起口水。
店员们也都没走,而是弯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工具,轻声询问她:“小姑娘,要把这蛋糕分一下吗?”
郁卿这才回过神来。
“分吧。”她思忖了半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