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说过‘生活又回到正轨’,那不是真的。自从接了条新轨道,前行的方向飞速驰骋,一秒万里。所以我现在想说的是,这回生活才回到了轨道。
那晚我给陈子鸣发了条道歉加上感谢的短信,我绞尽脑汁才打了十个字:过去的抱歉,劳烦的感激。
他估计手机不离手,我的小灵通刚发出‘嗖’的一声,就收到了他的回复:都是哥们儿,客气啥!!!
随后,小灵通又震动了不下十次。他这是对我每一个字都给出了一条回复,外加标点符号。我本想问他花琦的电话号,给她也发条道谢信,不过我不打算用我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了,我要让它全黑。没洗漱,侧躺于受伤较轻的一侧,灯关了,我终于彻底的放轻松了。
隔天闹铃响了我都没起来,还是被我妈叫醒的,我不记得上次被她叫醒是什么时候。她连早饭都准备好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买单我僵硬的谎言。我草草的喝了几口粥便出发了,嘴唇还是痛。我在上学的路上翻开小灵通看,有14条未读消息,全是他发的。好在是周五,虽然不科学,但我觉得车上的人并没有周一的多,但依然座无虚席。有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另一个中学的女生见到我的惨态,给我让了座位——靠近后门的单座,每开一次门,就有一股寒气透过最严实的防御袭入肌肤。我本想告诉那位女生我好多了,可冷冷的坐着总比冷冷的站着强。冬至才刚过,我就展现出无耻准备迎接新年,唯一能让我安心的就是暗自想着她比我身体壮实,站一会儿对于坐一天的学生有好处。(那你为什么不站?)这个是我不需要想的。
我卯足耐心一条条读完陈子鸣的短信,我为我的明智而庆幸。里面果然没什么营养可言,重复的话颠来倒去。光是问我‘睡了没,咋没音儿了呢’就问了四五遍,天!最后一条短信把我逗的差一点喷出唾液:哔,完哔哔蛋,这么聊骚你连个屁都蹦不出来,白瞎了我经典的苞米禳儿的嗑,你个蹦不出爆米花的哑巴炉!!!又是三个感叹号。
我迟疑要不要回给他,最后还是发了两个字:语言。
一路到学校,小灵通都是安静的,谢天谢地。我到班级的时候,韩梅梅已经在座位上了。她穿了件白色带波纹的圆领毛衣,在本子上写字,没看见我进来。其他同学倒是不介意在嘴里小声的议论着。我走到她身边时,她仍在聚精会神的写着。可能是被打成轻微脑震荡,我咄咄怪事的把食指伸向她娇嫩的脸颊,瞧见我的指甲快要接触她的皮肤时急忙转个弯到她肩处。她惊吓得拿着笔的手一抖,划了一条长长的斜上,笔尖割破了稿纸,一张完美的纸就这么作废了。
“早。”她这么用心在写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我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道歉都忘记了,只能用鼻腔发出怪音。
“Excuse you!”她俏皮的说道,“你气色很好,我喜欢你化妆的技巧,很不易察觉。”
“抱歉,吓你一跳。”我不无愧疚的说。
“你比咖啡提神,来坐下。这周五有什么计划吗?”
我刚坐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就有个外班人叫我出去。身高中等,肥胖,脸上油脂分泌过剩而形成月球表面,挤着两只绿豆蝇眼睛,我记得他好像叫马思德,同陈子鸣混的人之一。现在记忆慢慢返还,操场上把我围起来的一堆人里有他的身影,我不明白他叫我出去的意义何在,再揍我一顿?剧烈运动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毕竟都不是健将。我刚要起身,韩梅梅就抓住了我的手臂。
“别理这混蛋,你不需要出去。”
“我没事儿。”我安慰她的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班级里其他的同学也劝我不要出去,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我不能给恐惧再一次机会,可以打倒我的,都不值得我害怕。
他把我带到走廊的尽头,我没有情绪的看着他,短暂的无声无息让时间停滞稠浊。有些人光看外表就会让别人产生抵触,甚至害怕,马思德就属于那类人。我突然想着用他的眼睛看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舒爽?兀傲?还是茫然?自从听了韩梅梅的故事后,令我认知想要评论一个人需先读懂他,想要读懂他需花量变的时间。我不认为我想花那么多的时间在一个我一生中只会出现,至多三次的人身上。
“那个啥,昨天的事儿,我就代表所有人跟你说说,以后大家都是好哥们儿,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儿,你看你这不是也挺好的吗,别往心里去啊。”他踌躇地先开了口,艰难的像陷入沼泽地,越挣扎越乱方寸。
‘对不起’或‘抱歉’,成为现代人羞耻的行为,往往在承认错误的时候,都会把箭头指向另一方。另一种解释就是‘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你应该理解我,要是不理解,你心眼儿就太小了’。可笑的是,大多数人都会买这笔账。原谅自己总比原谅他人容易。
“是陈子鸣叫你来的吧?”我问道,这是一场太初级的木偶戏。
“啊。”他的发音卡在肯定与疑问之间。
不用说,在他出现在门口时我就应该猜到。‘阿斗军团’在全年级七个班里加起来有大约20左右的成员,但不是每个成员都有‘帝王命’。陈子鸣就是有着雄厚家世的其中一个,想然他说话的分量也有几斤沉。具体他们里面流动着怎样的关系,我一丁点儿都不好奇。很多时候,我也希望自己会对世上的琐事有着别人的那种激动,可独处教会我把欲望控制到最低,才不会受到伤害。我也是一路摸索着过来,受伤的次数多了,就能学会怎么去保护自己。就像植物,为了不被吞食,有些会披针带刺,有些则善于伪装。
我能看的出马思德眼里的不耐烦,所以我点头,表示同意他说的话。不再胆怯,可也没意味着我从此享受暴力的感受。我不知道除了赞同,我还能做些什么其他的,他只给我一个选择。
“跟你说话真哔哔费劲,像个娘们儿似的。”他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下了楼,不到两分钟,陈子鸣就从下面上来了。一脸冬天看见西瓜的表情望着我,实足的演员实力。
“你咋在这儿呢!太巧了。”他猴急的,就不能等我回班级再上来。
我忍着没笑说,“这儿有太阳,多晒晒对骨头好。”如果非要选一个充满少年的稚嫩和朝气,我会非常自愿的退让把头衔留给他。他要来搀扶我,看我走路没那么扭歪就打住了……
我敬畏年轻的生命力,它能让负伤的身体急速复原,如四季灌注给花草树木的祝福。周末在家静养了一天,没出屋。除了眼圈还有些发青,腿不再给臀部伴舞了,这当然无需说明——公交车上不会再有人给我让座了。
一整天我都躺在床上手里拈一张草稿纸仰望,右上角的破损处时不时会放阳光进来,在我身上演成细细长长的蛇影。这是韩梅梅周五早晨在桌上忙碌的杰作,她说里面的功劳有我的一半,还不忘拿笔尖在我脸前有模有样的划个道子。
上面是用英文写的十个电影名单,她的英文字写的像飘逸丰满的羽毛,每笔弧弯亦如展翅的白鸽,又像幅巴斯奎特的画。
The Sound of Music
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Psycho
The Breakfast Club
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Citizen Kane
2001 : A Space of odyssey
Trainspotting
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
The Godfather I II III
每次英语考试与满分不会相差出双手的我,面对这张纸却脑袋空白,我需要别人这上面写满汉字。我无可奈何的求助了许战,把勉强认清的单词一个个拼凑给他。我知道他一定会在城市某处的一家网吧里,狂战‘千年’还是‘万年’。网吧我只去过一次,还是上小学五年级许战带我去的,他特意帮我申请的qq号,又教我如何打字和陌生人聊天,然后他就坐到自己的电脑前玩儿‘红月’。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如坐针毡,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窘样,没有乐图可言,我恨不得马上回家。加上周围烟雾缭绕,让人心生醉意,却又众口嚣嚣。桌面上的qq一直闪个不停,有个叫‘往事如梦’的人一直在跟我说话,文字嗲到排到马桶里都腻的冲不下去。上了初中有了微机课,情况也没好转,偶尔老师布置的任务没完成,我就仿若又回来那个着了火的市场里。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管我妈接没接受我的解释,她就没再打听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叫我下次机灵点儿,还让我每天早上出去跑两圈。我想问用不用穿上冰刀,瞄着她的模样打住了,何必呢。我也像韩梅梅无奈时耸耸肩。
屏幕亮了,蓝光上漂浮着几个白字。点开看,不多不少的中文电影名按我发的顺序排列着,那上面我只听过‘沉默的羔羊’,了解程度仅限于片名。
韩梅梅告诉我经典的电影还有很多,这十部是她从每个题材和不同角度精挑细选出来的,会让人看到不一样的社会。电视是做到这点最好的平台,可以借着别人的视觉来看他们的人生,我们不一定全部都要认同,至少我们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我笑她看个电影是不是想太多了,她却激昂的回答,“本,这个世界,人们就是想的太少才会这么沉沦。”我撇了撇嘴,没有可加的。
她说等我恢复彻底就邀请我到她家去完成这个名单。所以,我有史以来破天荒地小题大作,全天在家里卧养,恨不得买个夜壶放在床边,好在理智没有完全丧失。
周末结束再见到韩梅梅时,她为我的恢复大为惊叹,直呼让我改名叫‘金刚狼’。我对美国漫画不甚了解,可还是明白‘金刚狼’似乎有着马善的能力。我觉得还是原始的绰号更适合我,陈子鸣见了我也手舞足蹈般热烈,那挤眉弄眼的神情,好像在说我好的这么快跟他有着莫大的关联。里面我最喜欢花琦的态度,始终如一,完全当我是透明。
韩梅梅跟我约好周五放学去她家看电影,碟片、小食她都有,我只需把人完好无损得带过去就可以。我坐到座位上,把笔袋从书包里拿出来放进桌空,里面倒发出一阵‘苏啦’的响动,像是我用手堵住喉咙的作呕。我把手探进去,摸到一个光滑又软到可以刺手的异物,中间有着坚硬的椭圆形。拿出来一看,是个精美包装的平安果!
我好无头绪的看向韩梅梅。
“跟我没关系,从没听过平安夜要送苹果,尤其是蛇果的。”她耸了耸肩,两手摊在半空中。
“那你们平安夜都送什么?”我问。
“什么都不送!”她崩溃道,“挂的(她喜欢这么称呼上帝),隔天就是圣诞节了,当然要全部精力放在装饰圣诞树和家,还要确保礼物都买好。你知道,圣诞节才是真正交换礼物的节日!有时,大家都认为圣诞节的礼物难买,要是再加上个平安夜,每个人都会发疯,疯掉,你懂吗?全疯,一个不剩。”
看着她莎士比亚的表演,怪有趣的。
“那今年的圣诞节,你过了吗?”
“当然,我和我妈还有她的男友在一起享用的晚餐。我们每人做了一道菜,那是我和我妈的传统。每年圣诞节我们都会一人做一道菜,我们吃的不多却很开心。”
“你还会做饭?”我有些惊诧。
“它又不是火箭科学,按照菜谱,深吸一口气,刀在手里拿稳了,谁都可以。”她如星星般眨了眨眼眸。
“火箭科学?”也许被闪到,我大脑没转过来。
“Rocket science,形容…”
“懂了。”我喜欢她直白的翻译,很多时候,不同的英语解释出来都是同一句中文,里面的灵魂就这么被翻译家抹灭掉了,它没办法满足我对另一种语言的幻想。
“Hmm,真快。如果你看电影感动到泪流成河,我会做一顿盛宴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韩梅梅挑着眉,嘟起的嘴像个婴儿,不停用手轻拍心脏处。她的表情,比全班56人加起来还要丰富。
我从没在外人面前哭过,太丢人。我不懂她为什么想看我哭,要是看见谁在哭,我都会绕着走或者假装看不见,我想大家都会这么做。
“那会是谁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小声嘀咕着。
“Geez Louise,有暗恋对象了!”
“啥!”我内心好似被软豆腐砸了一下,震的我险些咬到舌头。暗恋?有种Déjà vu又来一遍。
“我是说,有人暗恋你。”
我的心重新归位,之前体验那一渺小的电流随着吐气不见了。我觉得她是在跟我开玩笑,就没再搭腔。我把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平安果放回桌空里,有种半苦半甜的滋味在我的味蕾上旋转。我也许知道那半味苦从何而来,我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过她的侧脸。
考试的威力如同迷失在广岛的美国‘小男孩’,即便‘小男孩’离去,他所留下的足迹确是持续的。各科老师对韩梅梅的态度也大不如前,唯一亘古不变的就是语文老师,他对她口中的山姆博迪特别感兴趣,几番意图想借走韩梅梅家中的读物一睹为快,可都被她巧妙的拒绝了,这让语文老师愈发的倍感好奇。
所有老师中最看不惯韩梅梅的是英语孙老师,一个年纪相较接近我们的年轻女教师。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没多久,之前一直在各大中学代课实习,听说家里有人在教育局,巧在她选工作地点的时候,我们学校出了名中考状元,她便顺理成章的走马上任,成为了一名新晋的优秀党员和教育工作者。也就是说,她和我们同一年入学。照理以她的资历是不能教一班的,可她之前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是我们班主任带出来的学生。多么幸运的一个女人,所有的路面似乎都为她脚上的鞋而设计。我们班的英语成绩始终保持全学年第一,她非常的自傲。没错,她是家长口中常传的‘好老师成就好学生’典型代表,为人自诩十分得体大方,说话时总会穿插英语单词。直到不久前韩梅梅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常规。
第一天她们见面,可以看得出孙老师非常自信,刚从国外转学回来的学生可以留在她教的班级里。可她犯了一个和班主任同样的错误,她用英语问韩梅梅向大家介绍。韩梅梅是安分守已的满足了她的要求,可她说的话,不仅同学们没听懂,连孙老师本人也是云里雾里。这让她挂在外空流星体的脸面,一样没能逃过地球的吸引。小城市,本就没什么热闹可言,没话找话,趣话编话传播的比SARS还要快和严重。就连整天泡在麻将桌里的人母都知道我们学校里有个听不懂英文的英语老师。
我觉得大家对孙老师太苛刻了,我也是一句没听明白;她连自己的名字、年龄、兴趣爱好都没说,毁掉了我们对英语自我介绍的认知,一上来就是连发的M1911,大家都知道世界大战101上是谁胜利了。我不是拿我自己和多才多艺的孙老师相比,但语言需要给予时间去缓冲。我当然认为孙老师要和我想法相同就好了,女孩儿与女人之间的罅隙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近,可她却走了另一个方向,她认为韩梅梅是故意作弄她。她以为自己手里拿着打火机便是最危险的,可她忘了算计她与炸药之间的距离(文科生!),或是炸药的类别和它爆轰的范围。
这一周里,我没祈求让它过的多快,而是多平稳;天知道上次去韩梅梅家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参观她的卧室。偏偏在周五的时候,拿着火机的人决定是时候点燃地上的导火线,让(浓)烟(毒)花洒满世界。
事情的开端是,孙老师在周五,元旦前夕,一年中最后一天下午的第四节课上,延时放学,加场临时小考。卷子由英语课代表代发,她看样子不像个张扬的人,懦怯地幽灵般游荡在埋怨的面孔里。气氛干燥的起电,‘滋~滋~’侵犯着人们的神经。我不应该抱怨,除了学校偶尔加堂‘免费’课(用老师们的说法是:你们知道外面补一节课多少钱吗?白给你们的,还唧唧歪歪,我都没闲累,你们累啥!),让大家有更多知识可以吸纳,初中的生活待我不薄。
不需要成天穿梭在旮旯胡同里去找最偏僻的补习班,也不用整天学学学,整夜背背背的。我大姑家的姐上中学时,每天放学补的科目各有不同,满得很彻底。连周末也停不下来。一到聚会家人问:青青呢?回答的总是补课没回来。她按照家长的安排,一次不落的出席,结果还是没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上高中后我大姑和大姑父觉得不妥,这么补课成效不大,决定放弃。于是采纳了新方式,直接把他们的女儿寄宿在了班主任家里,由班主任亲自辅导。凑巧高二刚开学,我表姐班主任家因为热水管道维修家里没有暖气,冷的她要求回家住。不料她亲爱的父母早已把心磨成金刚石要让他们女儿的未来更耀眼,无论如何也要考进一本,忍着高温高压的剧痛,拒绝了女儿不思进取遇难就躲的请求。第二天夜里,我表姐蜷缩在她班主任客厅的沙发上发光了一宿也没人看见。清早才被准备做早饭的班主任老公发现,打电话叫来她父母,把她接回了家。就算吃上药,头上敷毛巾,身上擦酒精也不见好转。于是急忙送进附近诊所,一做皮试过敏,又转到了市中心医院。检查结果是由肺炎引起的高烧,输入了抗生素才所有缓解。
这次的经历可把我大姑和大姑父惊吓的够足,他们让我表姐在家歇着,连学都不用上了,请假。表姐跟我发信息的时候,正在家尽兴地娱乐。
而我们此刻却娱乐不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如苦瓜进嘴,抽搐难耐。当卷子发到我们桌上时,我已从拉上的笔袋里又重新把笔拿了出来,预备用最快的速度写完,好结束04年的挣扎。我身旁的韩梅梅却把卷子夹在手指中间甩回给英语课代表,小姑娘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转头可怜的看了看孙老师,希望她能帮着打圆场。
“卷子有问题啊。”吴老师用口气生硬的问。
“没检查。”韩梅梅语言随意的有股挑衅的口吻飘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拿笔快写,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吴老师明显的不耐烦。
“老师,”韩梅梅用手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说道,“放学了,我还有别的安排。”
“都要火烧屁股了,还知道玩儿呢!别墨迹,闭嘴考试。”
我侧身瞧见韩梅梅脸色忽然一转,又变回平时笑意的模样说着。
“我不会为我有自己的生活而道歉,至于火烧屁股,要么把屁股挪了,要么拿灭火器。”
“你跟谁俩说话呢,臭不自觉,一个女孩子一点都不自重。”
她们俩之间的紧张局势像一架飞机上两个背道而驰的驾驶员,决定中途迫降于沙漠。我就是坐在里面的倒霉乘客,空气烫的我皮肤醉了般呈酡红一片。其他同学似乎很享受这场来自黑海西海岸Themiscyra的战斗。
“Excuse me!”韩梅梅眉头一皱,平时几乎不主动说英语的美国籍女孩儿,肢体配上语言有种李小龙出手之前必喊的‘我打’的气势。
“咋地,q什么你q。期中考试考那么点儿成绩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要求这个那个的,你不是美国回来的吗?就会说不会写,文盲啊!”
“你认为把我说的写下来你就能懂吗?”
听到这儿,大家都倒吸一口气。一部分同学透漏出仰慕的神情,一部分同学惊的面无表情。外面天黑的像是关灯后的影院,荧屏上的聚光灯始终打在主角的身上,群众演员们拙劣的演技陪衬两位主角的形诸词色。对于之后发生的事,大家都是一头雾水。英语老师开始说英语,韩梅梅毫不羞涩的回应,偶尔有几个听得懂单词蹦进耳朵里(disgrace,pathetic,no pretend,grow up,luagh who,s.h.e-shit、hell、evil),却连不成章文。英语课代表跑去把班主任叫来时,孙老师脸色如新鲜出棚的茄子,正在歇斯底里的咆哮,没了平时端庄大气的本性。最后压轴的台词却是从韩梅梅的齿间跳出,我在她身旁终于听懂了些。她说:“Yeah,that's what i thought。basic b!”
班主任把鸟笼打开,放飞所有欲扑驼翔的翅膀,只留下鸟笼里面唯一会歌唱的鸟儿。
路上我走五退三的扭头看后面,照旧夷犹的回到了家。我抬起不听使唤的假肢,看看鞋底被没被我拖沓露出脚心。我应该等着她,不顾班主任的反对陪在她身边,即使她是个badass。一个人吃完晚饭,想着给她发条信息询问她的状况,不料看见有条未读短信我没在意到。
对不起,刚刚发生的事。本想着可以顺利放学,却成了一场操蛋秀(shitshow),毁了我们今晚的安排。但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我没忘,本,12.31.1989。ps.抱歉我的法语。
可我却忘了!是啊,我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成克己。小的时候在动画片里看见过生日的画面总会期待着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欲望就像烧开的水,凉了之后人们不会去反复重沸。生日在教育里是母亲的诉苦日,告诫儿女自己是遭受了天大的罪棺材脚里脚外才有了我们的今天,只有老者才值得庆祝。于是我总是盼着时间快点儿过去,总认为等老了一切就好了。
在这之后,我把藏掖的想法一个个分享给韩梅梅。说到我对生日的理解,她不以为然。她给我讲了很多她的个人观点,说我说的是一种看事情的方向,同一个故事总有两面性,还有很多人认为孩子出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开心事。那些人会花尽心思去给孩子们一个难忘的一天,让他们体会到这个世界可以美好到只充满欢乐和祝福。这是传统思想和现代思想的区别,她没说各有各的好,也没去诋毁哪一方。她只点明封建源于传统,破坏产自现代。但她是极度不赞同我说的每一句话。她认为人之所以称之为人,能把自己区分于其他物种,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人类可以独立思考,这是一个来自于宇宙的馈赠,人永远不可能进化成当今的主宰,如果恐龙没有灭绝。偏偏大多数人丢掉了自己的天赋,把自我的一生托付给别人,选择了最容易的方式活下去,这可能也是人类大脑的狡猾之处。说到这,韩梅梅像一朵娇绽的奇花,颜色亢燃。是时候成家了,是时候要孩子了,是时候孝敬父母了,是时候轮到自己成为一家之主了。不同的演员,演出同一个剧本,这是对经典的欣赏,还是思想的枯竭……而我那时只顾上痴傻地盯着她看,看她认真又嘲讽的脸,想象着活在她的脑子里是什么感觉。
我回了她简短的感谢,心里五味杂陈。居然对着长满霜花的窗户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像个疯子般。至少在我的生日里,有一个人的愿望成真了。
我没矫情地拿根蜡烛,关掉所有的灯,在黑暗里插在吃剩的硬成砖头的馒头里,跟自己唱‘生日歌’。相反,我觉得我过了一场生日会,知道我不是独自一人,还何必要求更多呢。
接着我又急切的问她有没有事儿,班主任是否发难。
韩梅梅回给我一个两手一摊的表情符号和四个字:小菜一碟。
接着我们又聊了很久,她说既然看不成电影,就讲给我听。一连串发了十几条,我深叹她打字的速度和耐心。这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故事,主角有童年创伤导致一些幻想,她没告诉我片名,把里面人物的名字也用abc代替了,说是好电影可以反复重播,不一定哪天会放到这一部,到时候去她家看要我在十分钟内猜出是不是同一部电影。我笑她终于让我看到一个青少女该有的幼稚。可她的弹夹里总有子弹,回我一枪打的我门牙掉地无法张口。她说人的多样性就是可以分享各式的性格,让自己永远不无聊。
在睡之前,小灵通振了一下,我以为又是韩梅梅,于是快捷的下床去拿书桌上的电话。不小心脚趾踢到蹬腿,没顾钻心的疼痛,急迫翻开盖,一看是个陌生号码,0417结尾,不觉失落油然升起,里面写着生日快乐。我不知道这是恶作剧还是发错号码,脑袋因思考开始,连接了所有信息,脚趾的痛也瞬间倍感煎熬,忍不住嘶叫了一嘴。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按响键盘,滞钝声停止,我等了五分钟,没收到任何回复便踮起脚跟回床躺下,我发现我竟习惯于这种新奇的走路的姿态。
我觉得是我多想了,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巧的事。要有,我也不会遇见她,不是吗?
我为自己的狂想觉得嗤笑,又一次下了床去拿电话。打开已发信息,问我是否确认删除,我按了下左键。
苹果是你送的吗?删除成功。
每天的最后,净是凉夜卷人入眠,带灵魂遇见另一个世界。
12.31.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