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我们坐到一起,相互取了绰号后,会有更多的交流。可余下的星期,她还是那个众星捧月,从国外转学到这里风劲十足的女孩儿。由于消息传播得快,这里又是实足巴掌大的城市,就连隔壁学校的学生,午间都会过来观望。在非典后,这是这座容纳百万人口的城市,迎来了第二件茶余饭后的话题,好在这回人们不再囤积板蓝根和温度计。我虽然没仔细听,但也知道,她是在五岁的时候被她妈妈接走出国。她震撼这里的变化,已经和她的记忆衔接不上。她很少主动谈自己的家事,都是别人主动提问的情况下礼貌的挑选着回答。被问过最多的问题就是:美国啥儿样啊!是啊,美国什么样?每个人对它的描述都有不同。我之前以为的美国,和我后来认识的美国,就像她对待这个离开了将近十年的城市,衔接不上了。
我们上课时,谁也不打扰谁。下课后,我会被挤到别处。也好,一口气屏蔽掉这么多声音,太费力。
不紧不慢,日子又到了周一——整个星期对我来说最痛苦的一天。不仅早上要举行升旗仪式,我还是当天的户外值日生。和我一组的还有另外五个人,我负责捡垃圾。初中和小学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麻木的仰视天空、做广播体操,一个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跳着种太阳。并且周一坐公交的人最多,有时人们使劲儿挤都挤不上去,便会用肢体推搡,我见过有人被推倒在地,有人被挤下车,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在前方等待,能够这样卖力。后来,我真的花了些时间,做了点观察。终于,我发现那些人的脸上戴的都是同一家面具店里买来的面具——一张赤红的脸颊上面镶着两颗玻璃球。他们不管身边的人如何,只要自己能挤上去就行(我不知道这是这个城市的特色还是每个地方都这样)。而已经在车里的人,他们需要在乎什么呢?彼此间害羞的留着空隙,唯恐往后面挪动一下身子,便失去了最好的观战视野。然而我并不认为人们这么拼命是因为下车的路口充满期待,他们只是在害怕,害怕没有按照承诺的时间到达需要到达的地方,会有不想承受的惩罚在等着。
在我小时候,我很少会去听爸妈的‘谈话’,即便他俩把我包含在内。但有一句话,他们俩总会像是在打乒乓球,来来回回的相互发击。“谁都不是从小吓大的…….”后面的‘谈话’我几乎都会屏蔽掉,这句话我听到过许多的版本,言外之意就是‘你吓唬我没用’。可在我接触过的所有人类的相处方式告诉我,我们是被吓大的,在我们出生后没多久,恐吓就开始了。不论我们有多小,能不能懂,威胁总是充斥着左右耳朵,有时候全身都会感受到,于是不管遇到任何事我们想到的都会是害怕。这就是为什么,每周一我会选择走路上学,尽管我需要起的非常非常早,还要蹑手蹑脚的做早饭或者干脆不吃,这些都不足以把我推向那辆可悲的‘招手’里。
从家到学校,匀速需要40分钟。有时我走的会快些,但大多数我会按照计划的时间迈着步伐。那时,是我脑袋最清净的时候,比在家里还要心凝气爽。千奇各异的想法,美妙绝伦的故事会随着我的脚步一点一点出现。我左边不再是一排排柳树,右边也没有了一柱柱路灯,江水的无声反而滔天。我可以飞,可以跳,甚至来个360度大旋转,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嘲笑。
梦破的一霎那,就是在我踏进二十八中的校门——那个已经不知道淘汰了几轮的电动伸缩门,白灰色的墙皮,每层嵌着18扇窗。一切又回归到初始状态,那么现实,却又那么不堪一击。
“早啊。”
“啊。”
我拿着扫帚清扫着落叶,听到她路过操场时跟我打招呼,我好似一只实验室里的猩猩,丧失了全部的人类语言,只能做到简单基础的反应。
“本,是吧?”她用手遮挡太阳,打趣的看着我,阳光不知为何仍旧在她眼里闪烁。她一身湛蓝的运动服在阳光下,柔波润眼,宛若一座罗马的许愿池。
“嗯呐。”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是一只快被挤完的牙膏,这是我能给出最多的了。
她没再做声,只是轻微一笑,点了下头就往教学楼大厅里走。她的脚步很轻,却充满活力。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堆里。她的头发还是披散开,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
升旗铃响后三声,我们六个人各自从不同方向往教学楼里赶,初三生在顶楼四楼,共86节台阶。一次走三阶要30次,两阶44次。我是第一个到班级的,自从有个学校出现踩踏事件,学校集体活动都会分批出门。我到的时候,班里的同学们正好准备起身下楼。我刚放好工具,左肩上就有一丝轻颤。转过头,正好对视那双放佛蝴蝶翅膀不停跳舞的眼睛。我也微微一笑,就像她一样。这种感觉不自然到非常自然。如若动物世界里,雌雄繁殖。
“一起走?”她问,马尾已经整齐的梳理好,桀骜的甩在身后。
“嗯呐。”
还好,大家最后冷却了不少,不再有那么多疯狂的“好奇者”围绕着她。下楼的路程就只有我们两个,让我禁不住想,新鲜度的保质期是多久?从她的情况来看,两个星期。
班主任矮小的个头淹没在队伍之中,在她整理好队形,掐一掐,踹一踹那些她称呼为‘阿斗’的无知少年们,我和韩梅梅隔着一臂站着。她个子很高,最顶上的头发刚好可以碰到我的下巴。那天刮着西南风,满操场飘满了她清香秀发的味道,不然我鼻子怎么会闻不到其他的气味。我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香味,一种热带我叫不出名的水果加上糖。甜甜的,却又不腻,滑入喉咙,滋味残留于齿间。我的身体有些不自主的想要向左倾斜,王老师的一声咳嗽挡住了它和它的欲望。
校长和副校长站在大门上方的外阳台,俯瞰全校。这是一场空有其表的滑稽秀,没人有钱赚,没人出钱看。但,作为职业表演者,这场秀(跟我大声呼喊)。这场秀,定续上演。这又是韩梅梅的思想在我脑袋里肆意开荒,只是当时的我,并未注意到。
当升旗手准备好,广播员演讲完毕,国歌要奏响时,大厅双向拉门跑出了一堆人。我的目光是被大家的骚动带过去的,我本是要盯着蓝天白云。他们往任课老师的方向跑去,正好是靠在学校后门,平时垃圾最多的地方。然后便是一片撕扯喊叫,有骂人声,有拉架声,最响亮的还是音乐老师疼痛的叫声。王老师被夹在学生中间无法看清,她着急地垫着脚,差一点儿就要蹦起来了,估计是觉得不妥,于是快步走向打斗的地方。我第一次发现,她体力竟然这么好。
此时,整个学校乱成了一团,‘阿斗’军团自告奋勇的跑过去拉架——骑士精神还没泯灭,我们班也出去了几个,剩下的学生除了身子转了90度角,一切如常。副校长想都没想,就从窗户空里钻了进去回到教学楼里准备往操场跑。校长愣了有一会儿,才跟随其后,心急的一只腿被窗台绊了一下,臃肿的身子直接摔在窗户另一头的水泥地上。在肇事者被拉开的时候,他也赶到了。
“你太高了,我在你身后什么都看不见,借一下位置。”
韩梅梅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前,没等我回答,她的头就已经在我面前不停的晃动,想要为眼睛找寻最好的视野。而我的下巴被她的头发蹭的痒痒的——我是属于怕痒组,从小剪头就是个问题,受不了推子在我后颈的感觉,每次都得有人按住我才行。那一时刻,我却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切的聒噪伴随着副校长的到来停止了,他安排所有的班主任管理好自己的的班级,然后带着两拨人走到人群后方的音乐/实验室。校长矬寸的身影被淹没在了里面,或者是他自愿的。我从来就没欣赏过这位男士,他总给我一种他‘拥有’这学校里的一切,那是一种让人很厌恶的感觉。我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以至于连他是哪所大学毕业的都不清楚。他之前的经历,或者任意给我一个什么让他称职的理由都行。可他如站在社会工作岗位上的所有人,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不是我在乎他,可之后听了他那么多‘关于桃花的事件’,还能在这所学校屹立不倒,哪怕是粒石头,也想知道他用了何手段成了它的主人。
等所有人陆陆续续的回到班级,文字把大家连接起来,从一楼到四楼,大伙儿讨论的都是一个话题。连老师也没心情上课了。
“自习,不许说话。班长看着。”班主任撂下这句话就去了走廊,和叫她出去的二班班主任一起离开了,走之前她关紧了开着的门。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韩梅梅侧过身看着我。
“呃……我不知道。”
我无奈的回应。
“想猜一猜吗?”
“应该是那啥,谁欠钱不还?”
她噗呲一声笑了,眼睛瞪的大大的,里面装满好奇,仿佛我是她刚发现的新奇物种。她甩了一下身子,往前靠了靠,越过了三八线。然后伸出食指,指着我。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脸有些发烧,耳朵也跟着热了起来。可我还在装作镇定,想要看看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看来不是外星人。”她收回举在半空的手指,身子退了回去。“你学习不是挺好吗?这属于人生1+1的题目,但不等于二,因为中间那个加号出了问题。”
我紧皱着眉头,我不傻,虽然对这方面我反应很慢,但是我知道她是在暗示出轨。我没弄清的是,人物之间的关系。
“谁和谁?”
她的眼睛又大大的睁开了一次。
“这样,如果你能在中午之前猜对,午饭算在我身上。”
淡黄色铁门被推开的瞬间,久别的宁静又重新归来,跟它一起的当然就是班主任了。每个人立即正经八百的坐着,这是惯性。我慌乱的心脏,也慢慢地跳回了以前的旋律。
她那时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打赌,还是一个约会?即便是现在,我始终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就像她可能也没懂我小心翼翼的暗示。很多人喜欢回忆,赞颂它的美好,我却不喜欢它像浆糊般让人无法思考。不确定哪一下,它失去粘性,把你所有的注意力带入一个你从未想象过的可能,那叫做希望,随即毁灭。就是那么快,被拉断的橡皮圈抽到,红印很久才会消褪。
那天中午我是和她一起出去吃的,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餐厅不小,里外两个屋。我们去时,屋里已经门庭若市了,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一个靠在墙角的小桌上。她很喜欢吃辣,点的茄条盖浇饭。我一点辣都吃不了,要的咖喱鸡块。
答案我是告诉她了,可却不是我想出来的,在我还没有一点头绪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相传自己喜欢的那款故事版本,内容虽大相径庭,不过男女主角都没换。所以在结账的时候,我要求付钱。她拦住了我的手,告诉我她只需要答案,没有别的限制。
“你喜欢MJ?”吃饭的时候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
“你那,喜欢谁啊?。”
“中国的,喜欢周杰伦。”
“没怎么听过。”
我对港台明星总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同颜色的皮肤,本应该相互扶持,却仍旧背道而驰。我特别厌恶‘大陆仔’这个称呼,好像我们除了这个身份一无是处。小时候,香港电影风靡一时,我在里面看到的内地人形象,和生活中的毫无干系,那些夸大化为了钱什么都肯干,什么耻辱都不在乎的人,我不认识。所以我尽可能避免接触他们的文化,偏向自由之国。
听完我的原因后,她的脸色略显深沉。
“你真的有花时间在思考,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不管怎么样,他的歌是所有中文歌中悲伤程度较轻的。有的还很风趣,里面有他的性格。”
她小声哼着歌曲,身子也跟着摆动,且动的非常有韵律。每次肩膀抖动,都完美的击中音符。她的声音也好听,不似大多数女生的甜美,很浑厚。尽管周围的人多,我还是能清楚的把她的歌声从叫卖声里分辨出来,即使是现在我还依稀的记得,那天的中午。我和她,面对面,她表演,我观看,没人害羞,没人阻断。之后我由衷的鼓起了掌,她像淑女般扯着看不见的裙摆,弯腰领赞。
随后我们聊了我俩的昵称,以及我对它的疑问。
“因为韩梅梅是个狠角色,你不觉得吗?抛除她出现在几乎所有的英文课本里,她还是依旧独一无二,有着大于生命的激情。她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在这么冷酷的世界里,找到一个有血有肉的虚拟人物不容易。况且我喜欢她名字的缩写。hmm……”
我被她的认真逗笑了。
“可你说了,你不喜欢昵称中带‘大小阿和叠字’。”
“她叫韩梅梅,这是我的昵称,梅梅是她的昵称。”她媚笑的牙齿在发光,偏偏是14岁的少女,却有着成熟女性的睿芒。和她聊天简直太容易了,这是直接的享受!
吃好饭,她带我去了附近一家奶茶店——水渴,这次是我付的钱,她没推脱。店里只有我们俩个人,我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她的背轻倚着玻璃窗,放下马尾,甩了甩头发,看着我又摇了摇头。当时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在后来的接触中,我发现,她只有无奈时才会做些这类的表情。我庆幸那天阳光璀璨,散落在玻璃上的光晕如一朵朵绽放丰满的杂色花,她像坠落花裙中的天使,人间不值得拥有那么美好的臆象。
下午第一节好巧不巧的是音乐课,没有一个人迟到!毫无意外的身影在讲台上来回踱步,还时不时的推一下挂在鼻子上的银框眼镜。
“老师,上不上音乐课了。”声音是从靠窗最后一排传来的,按照以前的我是不会好信儿回头看。但青春期不就是关于改变吗?
说话的男生我认识,不知道叫什么,升旗时过去拉架的就有他一个。眼睛细长,脸旁瘦窄瘦窄的,个头儿和我差不多,每次站队离我都很近。女生们喜欢的类型,发型要老师们说是‘不伦不类’——有趣的事实,老师和学生的喜好正好相反。
“这节课上数学,把书拿出来,接着上午一元二次方程复习。”然后王老师在黑板写着公式ax2+bx+c=0(a≠0)。
听到这句话,整个班级都没了精气,大家软趴趴的萎缩着。可以理解,好不容易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儿,却得不到相应的满足。我想,所有人都不介意计算,只是计算的方式与内容有差别。音乐老师校长2+原配校长+观众的运算,如何才能平息到最原始的数值。
课讲到一半,大家都没兴趣听,就连学习好的也集中不了精力。韩梅梅知道我不喜欢上课时说话,所以自己无聊到在练习本上涂鸦。她画了一个中空的大写‘f’,然后在里面涂满了层叠托举的小人。两边分别写着‘this is the ’,‘world’。这大概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抽象意识,我没多想,就是觉得她画的挺好。我是一个没圆规画不出圆的人,小学功课里最让我头疼的是做手抄报,老师还要求我们要画的多一点,不要空着。所以,我的手抄报经常都是一半的气球,一半的诗词。好在我成绩不错,老师不会在乎我这一小点的不足。
在气氛低到呼气都困难的时候,教室黑板左上方的电视突然亮了。一般需要我们看的电视,会由广播或者班主任接到的指示点开。然而那一天是我12年学业生涯中,唯一的一次无半星征兆的娱乐。画面里是天上一颗连着一颗的星星,舞坠翱翔,滑过水面,环绕在一座雪山上,共22颗。横笛乐响起,一艘大船(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船)伫立在人群前。
老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也同样,唯有痴痴的盯着屏幕。
“Titanic!!!”韩梅梅激动的跟我说。
“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就连这么简单的英语都不听懂,然而我确实是不懂。
“hmm……”她不但没取笑我,反倒尽力在思索着如何答复我。“铁….达尼?不不不,是叫泰坦尼克号,对,泰坦尼克号。你没看过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
“天,本,你简直错过太多了。”她又做了那个表情,激动到可爱。“这是一部上帝赏赐的作品,爱情,幽默,音乐,生与死,你点名吧,那里面都有会有。说真的,你需要哪天来我家,我给你补补你需要看的新世界。”
她还在那儿手舞足蹈的欢快着,而一旁的我却已经不知道该想该说什么了。她邀请我去她家?我真想赶快张嘴答应,或者可以幼稚到和她拉勾一百年不许变。可最终,我却什么都没做,我不愿打扰她那一刻的幸福。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全班都在观看这部电影。没有铃响,没人出去。班主任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去看了几眼,发现每个班级都在播放同样的影片,也就没说什么。后来她干脆走了,班长起身关了门。
奇怪的是,很少看爱情片的我,竟然被一艘船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虽然结尾很伤感,但不凄惨。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却长过所有人一生的爱情。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情——我不认为我在别处看到过,我父母之间没有,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我周边的人,我周边人的周边人。那艘船容纳了3300人,这座城市里有2百多万人。是谁捂住了他们的眼睛,击碎了他们的心。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充斥着我的全身,它炽热灼体,我没办法控制住它,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逐渐破裂,于是我握紧了拳头,用力呼吸。随着大量的凉气进入,我觉得好多了。到罗斯自画像的场景,我耳朵和脸又红了起来,像个催熟的苹果,其他同学也是,不论男女低下头,羞涩唱响了主题曲。
电影接近了尾声,班级里大多数的女生都趴在桌子上哭了,有少数男生的眼眶微红。我扫了一下左侧,看到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怎么样,好看吗?”她期待着问我。
我大喘了口气,学着她的表情回道,“非常精彩!”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看看她们,噢~全在为杰克伤心。相信我,我知道那种滋味。我应该为泰坦尼克流下的眼泪都已经流完了。你知道这是真事吗?”
“历史上真有他们俩?”
“不,他们是虚构的,但那些不幸的遇难者不是。”她说的时候,我放佛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那艘船的倒影,里面装满了忧郁和感伤。
连带着我的心也被揪痛了,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做,但我好想学着电影里的情节握住她的手,也许更胆大一些,抱住她。不知道她是否能相信我……
整个下午,班级都是安静的。大家都若有所思,这就是情感的力量,它能强大到影响着每一个人的中枢神经。我只能说“校长,这步棋,下的好。bravo!”
外面的树影刷来黑夜,学校最后一次铃响,解放了所有年轻的生命。韩梅梅被另一个女生叫走,临走前跟我道了别。我收拾好书包,心里七想八想,头又些微涨,好似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没有办法让思想自由通行。
回家,我还是选择了步行。一出校门,空气都变了,大量风由南向北吹。吹的树叶飘然而起,吹的黑暗水墨金黄。这是来自自然界的炸弹,它带来的是美,不是伤害。纵使这个世界有万千不同,可总归是同样的日月,同样的风。那一刻,我入世界,世界容我。
走过了吵闹的校区,路过味道纷杂的小吃摊。剩下的除了路灯就是十字路口,佳市的学校离得都很近。走出学校街,一排排的楼房就是我的新伙伴。如果沿着光复路走,可以穿过步行街到家,可那里人太多,拥堵着在马路上聊天好像明末清初时的匪贼。我喜欢走和平商厦的那条路,直到江沿儿尾傍着江水,那里和白天没区别,可以让我肆意天马行空。
街上空无一人,时有几辆自行车的经过。我双手大摇大摆,轻哼着mj的歌。不知道歌词的地方,我就随意编语言,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在唱什么,不过谁在乎呢。
“本,等等。”是她!
我迟缓了脚步,转过身,借着昏亮的路灯,眯起眼看到一个纤曼的身影向我跑来。
“果然是你,”韩梅梅大口喘气,皎洁的牙齿如月亮般迷人。“我叫了你的名字三遍你都没反应。看来你真是用心承诺不回应任何叫你名字的人。”
“这不就是咱俩之前的计划吗?”
“很好,我也要坚持到底。”
“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家就住前面,早知道你同路,就叫你等一会儿好了。”
我以为她会告诉我她去干了什么,然而她把想说的话调成了静音。
“你经常自己走吗?”我问。
“不,就今天,临时有些事,没让人来接我。”
原谅我狭小的生活圈和有限的想象,我当时以为她提到的人是她的家长或者熟人之类的,也就没多问。
“你自己走不怕吗?很多班里的女生都结伴。”这是前段时间陆陆续续出现抢劫学生事件后,学校的建议,那会儿她还没来。
“嗯,有点。不过任何软弱到需要藏在黑暗里袭击的人,其实都不值得让我们害怕,你说呢,本?”她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有重要的活动需要我许下诺言加入似的,“我们不能给他们满足感。”
“嗯那…”鸡皮疙瘩,我点头称是。
“那以后我回家可要叫上你了,我有头脑,但还是需要肌肉。”
“好,我每天都走这条道儿。”我其实也是破天荒的走路回家,平时都会坐车。可谎话一下蹦出我的嘴里,想捡回来,都找不到。
“你知道我六岁以前会说话的时候,“她用手势做了个空中引号,“满嘴大碴子味,直到我去了美国之后,家里只有我和一个北京保姆,慢慢的我的口音就消失了。”
‘大碴子味儿’从她嘴里说出来怪别扭的,就像春节晚会里那些外地人喜欢学东北人讲话,有趣但极度不精准。
“我觉得你说话的方式就挺好的了。”
此时,我们走到了一个路灯的底下,她停了下来。灯光打在我们头上,宛如午夜的精灵。
“你说,如果你幸运的得到了一个谋生的工具,你会怎么用它?看着其他人如何使用,然后抄袭?还是用熟练了之后,想法办把它变得与众不同。”
没等我开口,她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语言就是我们最先得到的工具,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拥有它。但数量还是足够到让人们遗忘对它的感激。我们每天说的话,用的字,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说出来的字可以有许多种组合、排列、停顿、态度等等,最主要的是,要你自己的性格。人的性格才是最大的闪光点,不是外表,不是物质,是性格。”
她演讲的过程,眼睛一直在发光。我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有她这般的激情。亲人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有,明星也没有。就连我的情绪也被她带的高涨起来,幸好她不是什么邪教组织的成员。
“好了,我到了。明天见,本。”她对我我杨了扬手,朝‘我的家’走去——这座城市的富人小区,里面全是独栋洋房。
“再见。”我声音小的穿不过浓浓的黑暗。当然了,她当然是住在那儿了。突然间,汹涌而至的失落感袭击我的全部。我何德何能可以和那样的女孩儿做朋友,她是宇宙中的月亮,而我则是六等以外的晨星。
“不。”我在脑子里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把这些关于她的消极思想一针针的扎破。
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扎爆最后一个。
不论未来如何,今天是我度过最快乐的一天。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生活的乐趣,以及期待的性质。我总喜欢把窗户关严,窗帘拉紧,那样的话我与这个世界就两不相隔了。最后,还是要走出去,面对不敢面对的,至少现在我知道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还是幸运的。
如果可以预知未来,我愿意再留在那一夜多一点时间,谈兴趣、人生或者周杰伦也行,只要能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多了解她一点。更别提那夜的星空一定是来自梵高之手,我都没注意到。我让我自己蓄意的自卑感给毁掉,又开始自我摧毁自卑感。钱,它到底是什么?它是大人嘴里的圣经,孩子心里的恶魔。但‘如果’是一场无休止的黑洞,晚安,孤夜,晚安路灯,晚安你。那是一天非凡的星期一,它让以前的星期一颜面失存。
9.27.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