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传来脚步声,夜琼朝门前看去,探着脑袋的小苜乐慌忙缩了回去,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小丫头还是走了进来:哼,娘亲他们担心姐姐,不敢来看就威逼利诱她一个小孩子,真是坏透了。
小丫头揪着衣角,低着头,坑坑巴巴道:“琼……琼姐姐,你……没事吧?”
夜琼冷眼看着,看来那次落水真是把她吓到了。
感受到夜琼的目光,小丫头抬起头,歪着脑袋,突然就不怕了。一头钻进夜琼怀里,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拿出一堆小玩意,自来熟的推到夜琼身前,兴高采烈地介绍,末了,仰起小脸:“这些,都给姐姐玩。”
夜琼冷眼望着,苜乐以为她是不会玩,一样样演示起来。女孩小小的嘴巴一张一闭,格外认真。
时光不知怎么就静了下来,门外的动静清晰起来,她门外蹲着好些人,包括差点死在她剑下的妇人,包括厌恶她的少年,一直默然无语的少女,还有板着胡子的叶老爷。
门外,挤挤桑桑的。
“嘶~苜岩,你要踩死你哥啊!呜呼呼我的脚…”
“啊!哥,对不……阿嚏……阿嚏!爹,你胡子离我远点啦。”
“哦,哦。”男人不好意思挠挠头。
叶夫人一把拽住叶老爷的胡子,焦急道:“苜乐……怎还未出来。”
……
门外熙攘的声音传来,夜琼勾起一股苦涩,上天当真喜爱玩弄人。总派人不声不响等她开门。手中软剑飞出一圈转了回来,木门双扇应声转开,叶家人瞧着逐渐空旷的视角尴尬大笑起来,寻了乱七八糟的理由四散逃了。
苜乐暗想活该,回头瞧见夜琼面上闪过一抹笑意。
夜晚,苜乐又来找夜琼玩,背着一堆小玩意,远远见石桌上放着个木鸟,苜乐拿着摆弄一会,木鸟挥着翅膀飞了起来,苜乐蹦的老高激动道:“夜琼姐,是给我吗?”
夜琼点头,小姑娘欢呼雀跃,追着木鸟跑来跑去。
夜琼静静瞧着,昨晚,她做了很长一个梦,梦到了许多遗忘的事。很久远了,他还未掌管暗卫所,她还未成珞昕园的花魁,还未遇见慕容泽。
思索良久,故事还是以他开始。
一开始,小女孩跟着男孩,只因为他是她第一眼看到的人,之后便是习惯,她依赖他,只有待在他身边才安心。男孩也是,习惯她的存在,习惯身后跟着个小尾巴,那时,谁都没想到男女之事,爱这事最复杂,女孩潜意识不去想,直到朦胧间一些莫须有的话,女孩才红了面庞。
皇上培养的暗卫组织终是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包括不臣之心的大官、皇子各方势力、甚至敌国细作,已有人查到了这里。
‘那,我们会是这般结局吗?’
一切都对上了,便是那时,那对夫妇的故事蒙上了纱,寒夜点着一把火,眼前茅草屋顷刻烧了个干净,浓烟逼得人眼眶泛红。
他突然拉着她走的很急,寒月寒夜被落在身后,快走出林子,他松开她的手,低着头:“我们……会像这样结局吗?”
“……”你瞧,他的少年郎那时真是温柔到骨子里,明晃晃的担心全溢出了,她怎舍得。
“不会的。”
——
那年,圣上以暗卫所大肆清理各方杂余,引得众方投入多数精力找这暗卫所。可这暗卫所本地处复杂,多数又位于地下,再加上头遮掩行踪,只让这些人寻的些蛛丝马迹,却不曾想仅些蛛丝马迹,连着多数任务都有人员伤亡。
夜琼与落世便被派去找到这些人,杀个干净。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寒夜。
出行前,寒月自请同行,还领来一年龄相仿男孩。那午日,寒月拦住他俩说要一起,夜琼点点头,转身便见一大脸笑的开怀,声音爽朗:“你们好啊。”夜琼吓了一跳,抬手便打了回去。
来人慌忙躲过,却正中落世一脚,若不是寒月及时声明此人为主上派来帮忙的,寒夜怕早被落世打残了。
落世收力,寒夜当时捂着胸口埋怨:“我靠,你也太狠了,上来就打,我招你惹你……”察觉到落世不和善的眼神,少年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本正经介绍:“咳咳,鄙人名寒夜,今后请多多指教。”
说罢落世便不发一言走了,很是不喜欢他。夜琼跟在身后,寒夜追过来:“小娘子,我怎么招惹他了?”
夜琼憋着笑意:“无事,他就这样。”
“……对了,寒夜?是你的名字?”
“对啊,我自己取的,人嘛,有了名字才能算真正的活着。要不干坏事怎么留名啊。”少年语气自在真挚,夜琼瞧着笑出了声。
“小娘子,怎么,要不要也给你取一个,叫……燕玲怎么样?”
“……”当我没说。
“怎么样,怎么样嘛?”寒夜嬉皮赖脸的,突然便被人一脚踹开了,夜琼被猛的扯过拽近他身侧,他比她年长又为男儿身,早比她高了许多,阳光全被他遮了去。她侧身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觉得他低沉的嗓音格外好听:“她的名字,我会取。”
他们查了许多时日,途中多有人阻碍,有一回,连杀了十几名武功高强的暗卫,他们也元气大伤,自那后,所有阻挠都消失了个干净,他们要查之人怕是已被身后主子弃了。
又查了几日,查到尽头竟是一对深山中的夫妇,他们沿着山路寻来,只记一座极其简陋的茅草屋,妇人坐落院中清洗衣物,院中只槐树下放了桌椅,那时正黄昏,桌上清茶冒着热气,飘向妇人频频望向的小路。
那妇人眼睛似是瞧不见的,寒夜借口出来狩猎迷了路,妇人方才安心下来,引着他们往屋里走,沏着热茶说等他夫君回来了好带他们出去。
寒夜性子活泼,与妇人闲聊了起来,从中也套出了不少信息。落世等人听着脚步声留下寒夜去了外头。妇人听见声响:“有人出去了?”
寒夜添了杯茶,笑眯眯道:“哦~没事,他们出去瞧瞧我们父母可有派人来寻。”
院外,男人背着换来的米粮步伐急切望向丛林处的茅草屋,男子刚踏入院中,还未来得及像往常喊一声安娘,一把冷剑直接横在他脖子上。男子衣衫破败,面容满是生活留下的痕迹,背有些弓着,和妇人的仪态完全不符。
冷剑那头,看清三位少年的装扮,男子心口沉了沉,弓着的腰慢慢直了起来,举止没有抵抗,却些许落寞:“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查的这般快,我还以为能在偷些时日。”
收起眼中几分忧伤,男人道:“让我进去瞧瞧她,你们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两方对峙,寒月封了他的穴位,暗示他不要耍滑头,男子投了个道谢的眼神,重新弓起腰,收起经才那份坦然,憨头憨脑从怀里掏出什么,连着黄纸小心捧着。
寒夜瞧见男子进来,一把匕首从袖口滑到掌心,见落世他们谈定的跟在男子身后,匕首隐如袖中,语气轻快:“大娘,这位是您相公吧。”
妇人早听到脚步声,甜声道:“你回来了。”妇人动了动鼻子笑意更甚:“是云坊的糕点吗?”
“嗯,热乎着呢。”
妇人接过去,有些烫的颠颠手,糕点来着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入口苦中夹杂着淡淡甘甜,男子嘱托慢点吃,为她添了口热茶,安声道:“你先吃,我先送这几个孩子到外头去,待会便回来。”
妇人附和:“嗯”
院外男人挺起背,多了几股英气,与妇人这才有几分相配,径直跪在四个少年面前。落世冷眼,眉眼多了三分厌恶。
“求你们放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事与她无关。”
“……她甚至不知道我是从那种污秽地方爬出来的人。”他们这种人,都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对于她,有一份生机便捞一份吧。
寒夜倚在院门外:“切,你说无关就无关啊。”
“……”
“前宰相王氏记得吗?她便是前宰相千金。”
“当真?”寒月略有些惊讶,宰相王氏一直爱民恤物,当年却突然被抄了家,罪名竟是通敌卖国,之后府邸被群情激愤的百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此事长了便无人再提:“这么说,当年那罪名有你的手笔?”
“是……主子当年争权,偏首领极看重主子二哥,主子便想借贵国之势得到首领的位置,于是派我进入丞相府做暗线,原是为了打探贵国意向,后得知丞相向皇上进言维持我国争权现状方才收益最大。
主子恼怒,于是命我从中作梗,他在外周旋,最终诬陷他二哥与丞相暗中勾结。高位之人本多疑,丞相几日后便被你们皇上砍了头,而主子二哥自此失了首领爱护。”
“那日百姓大火烧了宰相府,也是我暗中挑唆,我提前将她藏如井中,她才幸免于难。第二日我回去找她,她晕在井底,指缝都是泥,献血淋漓,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大火熏瞎了她的眼睛,我才能换了神态扮成他人,将她带到这儿来,在山林里安了家,本以为日子能就此安稳过下去。
可几年前主子突然派人找到我,以她的命威胁我继续为他做事。他已承了首领之位,不愿一味臣服于你们皇帝,动了歪心思,之后……”
寒夜不想再听下去,闷声打断:“说重点好嘛!谁关心那前朝往事。”
“……”被寒月瞪了一眼。
“重点就是,我主子手下那帮人真是废物,查了那么多年什么也没查出来,我晃了几年破了你们交流的暗语,虽说不全,但也阻挠了你们几次活动,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查了过来。”
寒夜看向落世:“怎么弄?杀了灭口?”
落世并未看他,直直盯着男子:“还有多少人知道我们暗语。”
“没多少人,为了让自己的命有价值,破的暗语我只传了写皮毛给那些啥都查不出的傻子。”
落世:“有哪些人?”
“……”
男子闭了口,寒月上前拦住耐心耗尽的落世:“你可知道,你早被你主子抛弃了。”
“呵呵,知道又怎样?!你们难道会让我活吗?会让她活吗?!”
看向茅草屋,凉薄之意从男子眼里扩展开来,确实,不管那一方,都不会让他活命,暗卫这种身份,那那都贴着死。
“罢了,罢了。”
男子念叨着,附上十余人的名字身份,毫无疑问都是他那主子派来的。末了,一脸思索:“你们不记一下?”
“不用,脑子好,记得住,放心啊。”
寒夜语气温柔,笑容和善,放心啊,这些人全都不会落下的。少年自信坦然,男人脖子缩了缩,莫名替他主子感到悲哀,这样的国家,还是别惹了好。
男人交代干净,落世一剑刺近他心窝:“下辈子投个好胎。”
突然的一剑,夜琼别过脸去,寒月向着她的方向微微侧身挡住。男子跪倒在地喉咙蠕动,若有人俯身过去,许是能听到什么。男人没了气息,几人往屋内走去,糕点散在一旁,妇人慢悠悠喝着茶,浑浊的眼睛此事格外清明,似笑非笑看着。
“你没瞎?”夜琼皱起眉头。
妇人再没了吃糕点时那种笑容,望着院落里男人的尸体笑出了声:“呵……我自然没瞎,我若是瞎了,如何向你们传消息?”
“是你?”惊叹一声,众人转过头来眼神询问,寒月解释道:“我带寒夜来时,主上告知我有人偷偷传敌国暗探消息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寒月补充道:“咳咳,我忘告诉你们了。”
“主上说,找着这人,如若不能用便除掉。”
也就是说,若妇人真的瞎了,若她真什么都不知,或许真真能饶了她。可便便,是她要他死。夜琼突然有些难受,外头那个男人拼死为她弄来的生机,却被她轻易弃了:“为什么,他不都是为了你好生活着?”
“你为何要他死?”
“为何,呵呵,口口声声为了我,为我舍弃了所有,事实呢?”妇人打掉了糕点,露出满是冻疮的手,怒吼:“事实是他还是杀了我一家,事实没有他我不会受这么多苦,事实是没有他我还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有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儿女成群。可现在呢,你看,一个破茅草屋,几个月才能吃一回的糕点,呵,他当真以为我稀罕,我堂堂宰相府的千金,本该一世华贵,却过的不如个奴才,事实就是他什么都没为我放弃,我竟还要感谢他救了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妇人只这时才没了那周身的气质,活脱脱像个乡野泼妇,夜琼听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回倒是寒夜,二话不说结束了她的性命:“那那么多废话。”随机点了一把大火烧了这屋子。
烟火熏红了少女的眼眸,她一直在想她所看到的事实,事实明明就是妇人爱上了与她完全不同的男子,事实是男子满心都是妇人,事实是这所茅草屋里这贫苦的生活,他们很用心在过。怎么会是这样心生厌恶的结局。少女情绪低落,没注意到身旁少年的异样。
茅草屋围着半圈湖水,火势降了下来留下一堆灰烬,他们要去寻一些人,杀了复命。走着走着,他拉着她步伐很急,寒月寒夜被落在身后,快走出林子,他松开她的手,低沉着头:“我们……会像这样结局吗?”
竹叶纷扬,他的声音被带走了很远,少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良久,竹叶飘了回来,她面上一层红晕:“不会的。”
她扯过他衣袖本能回应,笑的格外轻,少年转过头去。
“……那,你喜欢这样的茅草屋吗?”
女子没懂他为何这般问。
“……”
“嗯,喜欢~”
“……那我们以后建一个。”
“好。”
那,日后我们,也寻一恬静处,什么都不管。好吗?
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