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
阿语回乡处理完母亲的丧事,便抱着一袋桂花糕跳进院子,却没看到小姐,只看见主子们都围着一个陌生的姑娘。
主子们瞧着阿语,面色有些奇怪,阿语匆忙行了一礼,冲进屋子里,找来找去都没看到自家小姐的身影,阿语一股烟跑出来:“老爷夫人,小姐呢?我给她带了老家的杏花糕,可好吃了。”
杏花糕却是很好吃,隔着布,都能闻到淡淡香味。
侯夫人低声几语,被叶家人围着的女子便走了,女子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女子渐渐走远,阿语皱着眉,大少爷被她盯得眼神闪忽,几句话说完,阿语透亮的双眸暗了,杏花糕落在地上脏了。
少爷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阿语,你那小姐,本是奸臣之女,她入府便是为了报仇,大婚那日,她……死有余辜!”
小姐,没了!
阿语赶路回到京城,在茶馆歇息时,听到两人闲聊:
艾,你说,这次嫁女未成,这叶侯府何时再举行婚宴啊。
这谁知道呢?
听于此,阿语顾不得喝些茶水,急匆匆跑回来,她虽担心,却依旧窃喜,在她眼里叶府才是她和小姐的家。
可怎么家就散了呢…
“……为什么?”
突然发问,叶家人脸上写着疑惑。紧握双手,阿语低吼出声,眼眸被风吹的通红:“为什么,一个身份而已,就那么重要吗?!”
“你们的心……感受不到吗?”
阿语瞧着这些人木然的样子,浑身无力,她慢慢拾起杏花糕,糕点甜甜的,很是好吃,阿语吃一块,说一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小姐如何救她出苦海……
第二个故事,小姐如何救老爷……
第三个故事,小姐如何撮合少爷少夫人有情终成眷属……
第四个故事,小姐如何让那些造谣叶侯在外风流,离心侯夫人的人闭了嘴……
其中种种,只救老爷那一次,便是九死一生,流的血都是黑的,那之后许久,每到半夜小姐都疼的睡不了觉。
阿语的声音细细的,桂花糕有些干,阿语忍不住咳起来:咳咳……咳……
一口一口,桂花糕吃完了,故事太多,还没讲完,阿语不想讲了。她阿娘死了,她以为,她还有小姐,她可以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可小姐不守信用,抛下她走了,她定然,是要去找小姐算账的。
阿语终于明白,叶府才不是她的家,小姐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想去负一生的仇恨,她只想……小姐等等她。阿语一头撞向柱子,装杏花糕的黄纸飘落在地上。
叶家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时愣在原地。小叶檀不知从那跑出来,跑的太急摔在她跟前,哭喊道:“阿语姐!不要,不要……”
跪在阿语身边,小叶檀止不住央求:“阿语姐……你也要走吗?不,不要,不要嘛……”叶檀哭个不停,嘴里呢喃不清。
阿语抚上小叶槛稚嫩的脸颊,总算觉得小姐能有一丝安慰。
望着蔚蓝的天空,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阿语刚入府的时候,人人都说,叶小姐是个爱笑的姑娘。可阿语总觉得,小姐有些不开心。
那回她带小姐回老家,小姐竟同意了,她很开心。那一次,阿娘也做了杏花糕,不知为何,小姐眼角有些湿润,小姐说,原来,真的很好吃。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跟着的小厮都被杀了,她很害怕,剑光闪现,她闭上了眼睛。睁眼时,盗贼死了,小姐站在她前面,裙摆染血——朝她伸手。
那次,她终于知道,背后藏着太多秘密的人……是没法自在笑的。
她一直没有问,为什么小姐不早些出手救那些小厮;小姐也没有问她,她为何什么都不问。
只记得,那次回来,小姐常对着她笑。
泪水滑落,阿语闭了眼。
小叶檀哭个不停,叶家人沉默不语,之后的几天,叶家暗自向各方求证。只求来,阿语说的,没有一件是假的。
叶家儿媳记得,那天,公公把自己关在书房,许久许久。
叶清妍只知道,后来,她问起那天下午那个突然闯来的姑娘,娘亲迟钝解释道:阿语啊,得之她小姐已死便自请出府了。
原小姐住的院子有山有水,清香沁人,清妍本是直接住进来,可最终还是搬了出去,记得娘找的理由是:这里不吉利,还是搬出去好。此后那座院子便再无人进去。
那个自请出府的丫鬟——一个小小的丫鬟,腾空消失再无人提起,一切悄无声息,自不及眼前这浩浩荡荡的婚宴。
京城本繁华,每一日,街上都热闹非凡。借着看新娘子,苜乐一大早便溜了出去。街上人比往日多了些,叶槛卖力跟着,生怕她走丢。
鼓乐声传来,迎亲队伍接着新娘子回来喽,人们很快闪出一条路,叶槛急忙揪起苜乐躲到一边。队伍很长,苜乐调皮的数起嫁妆来,叶槛觉得无聊,期待队伍赶快过去。
百般无聊之际,叶槛好似在对面看到夜琼,再仔细一看,对面哪有像她那般高傲的人。
围观的人太多,叶槛根本动不了,待到迎亲的队伍过去,他忍不住寻找起来,等到人们大多散去,也没找到。
“哥哥,你在找什么?”
叶槛并无答话,他绝未看错,那双眼睛,那双美丽却嗜血的眸子。他没看错……她静静站在人群里,蒙上一层面纱,只露出她那双眼睛,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分明…分明有漫天孤寂。
远处,寒月在迎亲队伍里微低头笑的开怀,叶槛确实并未看错,因为他也瞧见了,暗卫待久了,便十分讨厌人多的地方,他之所以愿意骑马跟在落世后面,便是笃定她会来。
果不其然,他在人群中看见她了,她一身素衣,目光由前方滑倒他身上,只一眼,便隐入了人群中。
寒月随着队伍回到了落府,叶槛跟在满城瞎跑的苜乐身后。
天逐渐暗了下来,消失的夜琼出现在珞昕园后方院子里,珞昕园的妈妈正从暗道进来,瞧见夜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子里那棵樱桃树,如今已近冬日,树干光秃秃的,伴着一地落叶??,更显风凉了几分。
“妈妈”叹了口气,月光映射出她的脸庞,白日脸上浮夸的妆容尽数除去,露出饱含岁月却依旧美丽的样貌,此时,哪还有半分门前招宾揽客矫揉做作的样子。虽说还是门前揽客的服饰,一举一动,却颇有风韵,“妈妈”戏祧着走近:“看来,经才来我珞昕园闹事的,便是这位姑娘了。”
夜琼闻言转身,一时没认出,这妇人缓步走到她跟前,朝她微微张开双臂。夜琼已认出这便是珞昕园的“妈妈”,却硬生生别过脸去,“妈妈”浅笑,不顾所有抱住了固执的她。
瘦下的肩膀上,露出夜琼那愣神的样子,“妈妈”轻拍夜琼后背,带了些宠溺的味道,许是想回应什么,夜琼双手抬到半空中。不知从哪飘来一片落叶,落在她手指上,一点点惊动,夜琼缩了回去,神色漠然等她松手。
片刻后,“妈妈”松开她,朝她笑了笑。
记得,她以往在这珞昕园时,她这“妈妈”为她提供来往宾客消息,与她指明,那位是她将杀之人。她们效忠一人,她与这“妈妈”却并无过深交情,也从不知……
夜琼回神,瞧着她的样貌嗤笑道:“原来,都不是简单的人。”
“妈妈”闻言,笑意渐显:“哈哈,这世间……哪有如白雪一般干净明亮的人。”岁月在她眼角留下许多纹路,却难掩其靓丽,想年轻时,必是个夺人心魄的美人。
笑声淡去,夜晚静的出奇,“妈妈”瞧向干枯的树干,问了个问题:“你说我这珞昕园,有多少与你一样的女子。”
“……”夜琼并未答话。
“猜猜吧,嗯?”
“……许多吧。”
眼眸泄露出一道悲伤,妇人摇头道:“其实……就你我二人而已。”
“……”
“你如此受他器重,想必是顶级的暗卫,如此技艺,如何弄不清这园中究竟多少同类,多少对手……”
是什么?让你自己将心封个透彻。
夜琼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干枯的花枝。
“妈妈”低笑:“好不容易走了,下定决心走了,何必挂念呢?又何必回来呢?”
背后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妈妈”回过头,夜琼已不知何时离开,“妈妈”苦笑,一个人在树下待了许久,思念着他的少年郎:“阿良,这世间……还真是不缺像你我一样的人。”
——
夜色渐深,苜乐好不容易玩累了,叶槛才得以带着她回府,一回府便被王妈妈引到小花园酒窖旁,花园里,父亲母亲苜岩都在,更远处的桌子,夜琼不住往杯中倒酒。
母亲面色难忍止不住心疼。叶槛的心,似乎沉入了湖底,上前拦下她,叶槛哽咽:“别喝了。”
夜琼不听,他如何知道,酒对与她便如清水一般。呵呵,作为顶级的暗卫,所有的东西都要千倍百倍地练,酒这东西,她要掌握如何醉、何时醉、怎么醉,你说……可不可笑?酒一坛接一坛下肚,夜琼只觉得有些晕,却不醉。
枕着胳膊的头摇摇欲坠,晃着酒杯,清脆的水声传来,夜琼透过把手,不知在看什么,暗哑的嗓音,听的人有些难受:“这酒,怎么不醉那?”
叶槛静静待在旁边,眉头紧皱着,他找到今日那双眼睛的主人了。这几日,她诸多反常,竟是因为一个男人,他还以为以她性子,世间所有男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几乎喝光了府中的酒,夜琼终是醉了,青葱玉指垂下,茶杯滚了几圈停在叶槛脚边,几滴酒水洒了。叶槛打发走母亲、妹妹,坐在她对面,心里有些堵得慌,鬼使神差倒了一杯酒,酒的味道弥漫舌尖——苦极了。
叶槛抱起夜琼,往她的院子走去,将她放到床上,轻轻脱掉脚上的鞋,直到为她盖上被子,叶槛的心仍是堵的难受。
叶槛在夜琼的院子里坐了很久,天慢慢黑了,远处的落府却还一片喧哗。
落将军大婚,朝堂几乎来了个干净,众人贺喜,前厅里,满是酒杯碰撞的声音。寒月跟在身后,陪着他周旋于官僚权贵之间,瞥见落世涣散的双眸,寒月面露异样,可寒月是晓得的,他却还没醉。
总归是完了,在喜房门口,跟着的一干人都散了,寒夜也不知跑哪了,只有寒月跟着,落世停在喜房前,背对他良久,声音因喝酒而有些沙哑:“你出去吧。”
没由来的一句,寒月眼神闪着无知,茫然地轻眨了下,而后突然找到目标,风般离去,脚步匆匆。
始终背对着的落世,看了一眼疾步离去的寒月,神色蓦然坐在走廊栏上,今晚,寒月他怕是不愿待在这的。
所有暗卫,身体里都是含毒的,连他自己身体里,毒他也没解,毒能使他清楚的记住他一路复仇的苦楚。可唯独寒月,他早早给他解了毒……
落世晃晃头,慢慢推开房门,屋内,一人火红嫁衣,静坐待他,落世不自觉就笑了,眉眼越发温柔。
匆匆离开落府的寒月,眼光越发坚定,来到夜琼的院子。
等了许久,远远瞧见叶槛离开,寒月深吸一口气,才敢推开那扇门。屋内,某人任性的把四周东西都移走了,只留一张床独自靠墙,整间屋子简洁空荡,床上遮帘也被懒腰截断,她还是一样,喜欢空尚的布局。
走到床边,月光照射出他温柔的双眸,酒味传来,寒月叹了口气,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位。见夜琼还是睡的不安稳,愣了一下,将她正躺的身体挪到半侧着,便靠着床边静静看着她。
脑海里浮现叶槛落座院子里的神情,寒月忍不住伸手划过夜琼眉宇。
外面漫天星河流淌,寒月觉得瞧着很美。
夜越发深,昏沉的夜色不断提醒他,他该走了。
他低下头,手指划过她的眉宇:“……不是走了吗?不是不要他了吗?那就证明给他看啊,证明离了他你会过得更好。”
“也顺便……让我安心。”
第二日,天微微亮,夜琼转醒,寒月已离开。喝了那多酒,醒来不觉头痛,夜琼立了立身体,瞥见床边印子,眉眼弯了一分。
寒月哥,可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