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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代“壬午军乱”时代的花房来朝鲜的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号井井,肥后天草人,是著名的汉学家、文学博士,后为东京帝国大学教授。曾游历中国四川,著有《栈云峡雨日记》,被誉为稀世名文。
明治初年,能用汉文书写文章,是派往中国和朝鲜的外交官的重要资格。因为直接的笔谈要比通过翻译的交谈更频繁,如果笔迹拙劣、文章不通,就会成为笑柄。
竹添很自负:我不单会写汉文,而且是代表日本国的有才能的外交官。
他唯我独尊,根本不把别人的意见放在眼里,直言不讳,时常引起物议。虽然是代表日本的外交官,但下车伊始,他就同朝鲜的亲日派领袖金玉均格格不入。
当时朝鲜的财政已濒临破产,为重建朝鲜,首要任务就是重建财政。清廷派德国财政专家穆麟德去朝鲜;这是朝鲜第一次雇用“西洋人”。
穆麟德提议铸造当五钱、当十钱铜币,以摆脱目前困境,而金玉均则主张筹集外债。他设想,以捕鲸事业及其他权利为担保,筹集三百万元的外债是不难的。在当时,三百万元并非小数,等于朝鲜一年的收入。
国王李熙采纳了双方的建议。他也许打了如意算盘,认为不管谁成功都好。但结果,双方都失败了。
穆麟德是德国驻天津的副领事,颇有海关经验,可没有掌握一国经济大局的才能。由于他乱铸货币,朝鲜立刻成了通货膨胀的国度。
金玉均去日本筹款,连计划数额的十分之一都没达到。他认为,他的失败是因为竞争对手穆麟德同竹添进一郎非常友好,而竹添向日本政府报告:“金某所持委任状,并非正式文件,不宜信之。”
金玉均一味地把自己的失败归因于有人“中伤”,并大肆攻击穆麟德的失败。
穆麟德的背后有闵妃一党,货币铸造是个赚钱的好生意,很多有权势的人都参与了。
“壬午军乱”时,大院君是反日派,闵妃一族是亲日派。但是,两年后的甲申年,闵妃一族却成了亲清派,于是金玉均的新亲日派抬头。历史的进程就是如此。
金玉均认为,如不打倒闵党,就不会有朝鲜的独立,而要打倒闵党即亲清派,必须倚靠日本,因此就需要同不甚融洽的竹添进一郎携起手来。
竹添公使暂回本国,1884年(明治十七年)10月又返回汉城任所。
朝鲜的外务督办金宏集与协办金允植立刻同竹添会谈。名义上是会谈,实际是竹添的指示性说教。先从世界大局说起,再谈中法战争的局势,最后断言清廷已经毫无希望。
竹添对金宏集说道:“听说贵国的外交部门,是几个清政府的奴才当道,我一想到同他们打交道,就觉得不是滋味。”
竹添对金允植更露骨地挖苦说:“阁下有很高的汉学素养,又得到清廷的青睐,为何不入仕清廷?”
金玉均听说了竹添的讽刺挖苦,心里很不自在,但又不能因个人爱憎而放弃同竹添的友好。密友井上角五郎曾劝他说:“现在的竹添进一郎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你不妨去会会他!”
金玉均会见竹添是10月31日。因竹添感冒,只好在他的寝室里面谈,这是一次试探性会见。
亲日派要打倒以闵妃一族为首的亲清派,能指望日本给予多大援助?这是金玉均想知道的。这次会见给他的印象相当不错,此后,他又委托友人井上角五郎和朴泳孝等同竹添进一步接触。
金玉均计划搞军事政变,支持他的一派有朴泳孝、洪英植、徐光范等。
11月3日是日本的天长节,受邀到日本新建的公使馆的朝鲜政府要人,只有金玉均、洪英植、徐光范、韩圭稷、金宏集五人。金宏集是外务督办即外相,自当别论,其他四人则全是亲日派。韩圭稷,日本以为他是亲日派,其实他是个亲俄派分子。金玉均此时结识了武官村上,他是驻防汉城的日军连长。要发动军事政变,必须借助于他。
这时的朝鲜军队情况如何呢?
“壬午军乱”之后,朝鲜国王李熙委托袁世凯督练新军。前面提过,日本军官堀本中尉训练新军时,弄得那些旧军人惶惶不安,引发了“壬午军乱”。袁世凯则是凭借金允植的力量,训以新法,创建亲军左、右两营。粮饷及其他费用由中、朝两国政府共同负担,训练所用的武器大炮十门、来复枪千支,全由清政府赐予。朝鲜又从江华沁营中挑出五百壮丁,编成“镇抚营”,也委托袁世凯代为训练。
日本也提出派军事教官,为朝鲜政府组编亲军前、后营。不过,从大局观之,清政府先走了一步。
1884年,发生了“《汉城旬报》事件”。
日本对朝鲜的援助,在民间也有雄厚基础。例如福泽谕吉等人,花费很大气力,从物质、精神两方面予以援助。日本政府根据福泽的建议,在朝鲜创立了言论机关,以井上角五郎为主笔的《汉城旬报》便是其一。这份报纸,登载了一篇清军外交机关与朝鲜人之间发生纠纷的内幕报道,对此清政府提出抗议。后来,朝鲜统署、博文局也都卷进事件里。在朝鲜人看来,清政府蛮横无理,过分暴露了大国意识。
1884年5月又发生了“李范晋事件”。李范晋是前任兵曹判书(国防大臣)李景夏之子,任司谏院正言,因不动产问题与清朝商人发生纠纷。清外交机关即商务公署介入其事。审理此案时,清朝官员刘家骢在署内高悬“天子法庭”字样,引起朝鲜人及英国代理总领事亚斯顿的抗议。在朝鲜发生的私人纠纷,竟以清朝“天子法庭”来裁决,极大地挫伤了朝鲜人的自尊心。对此,公认的亲清派领袖金允植也强烈地提出责难。
其后,清朝商人的扩张也招来朝鲜人的反感。自从李朝开国,朝鲜宫廷就有六处御用商店,称作“六矣廛”,垄断着商业。下属店铺,也有四百多年历史。而清朝商人,竟以驻防军的武力为后盾,扩张势力,把四百多年的经营组织及其生活体系给打乱了。
日本通过招待“绅士游览团”等外交途径,不断地增加积分,而清廷却不断地丢分。应为丢分负责的人就是外交总办陈树棠。
“陈树棠简直像海参,是个没有骨头的家伙,完全不明白事理。”在天长节招待宴上,洪英植与竹添公使、公使馆馆员浅山等人议论。陈树棠也在座,但他不通日、朝语言,听不懂他们谈些什么。
“好像提到了我的名字?”他问旁边的朝鲜人翻译。
翻译很为难,便胡诌说:“啊……是的……说这菜太好吃啦……人情味……就像这珍贵的菜肴味道一样……他们说……”
2
吴长庆麾下的三千士兵,在中、法之间局势日趋紧张时,半数被调防金州,因为必须固守辽东。吴长庆率兵去金州,余下的三营交提督吴兆有指挥。移驻金州后不久,吴长庆病逝。
在此之前,北京授予袁世凯一个长长的官衔:总理亲庆等营营务处,会办朝鲜防务。
这就是说,驻防在朝鲜的清军野战指挥官是提督吴兆有,而军队应如何行动,从政治上的判断归二十六岁的袁世凯处理。
“那个黄口小儿……”
日本方面可能意识到,在长幼之序特别严格的朝鲜人眼里,这个二十六岁的中国代表是靠不住的。大概亲日派会认为这样的黄口小儿很容易对付。
清军剩下一千五百人了。日军是二百人,最近就要轮换,换防的官兵到达以后,这二百人才能回国,所以,日军人数将在换防时增加到四百名。以四百精锐对付一千五百名迟钝的清军是不成问题的。
金玉均的军事政变计划逐渐具体化。
天长节的第二天,竹添公使拜访朝鲜外务衙门,交涉贸易问题。正题很快结束,竹添接着谈起了世界局势。
“中国不但财政上山穷水尽,而且,军队无纪律,政府无政策,现在是一切空虚、无所作为。”
总之,他暗示清政府不足为惧,应当依靠日本。
当夜,在朴泳孝家里,金玉均、洪英植、徐光范等人聚会,并请来日本公使馆书记官岛村,进行密商。竹添公使归国期间,岛村几乎是代行公使职务,可以认为他能够正式代表日方意见。
密谈的结论是:“最上策是把敌方的重要人物统统暗杀掉。”
对具体的暗杀计划也做了研究部署。刺客换装成清人,杀掉闵泳穆、韩圭稷、李祖渊三人。然后,把罪责推到闵台镐父子身上。韩圭稷和李祖渊是亲俄派人物,但表面上是亲日派,他们被杀,就可以大肆宣扬:“亲日派要人被害!”谁都会认为元凶是亲清派。
第二天,11月5日,金玉均拜会英国代理总领事威廉?乔治?亚斯顿。
“前天晚上日本天皇寿诞之日的酒宴,阁下以为如何?”金玉均启发似的说道。
亚斯顿笑着打诨说:“阁下也想吃海参吗?”
决心要搞军事政变的金玉均很想听听别国的看法。
“日本的陆、海军也许比清廷强些,但财政上却很勉强,同清廷周旋,日本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亚斯顿说道。
“不过,前天晚上,从日本竹添公使的言行来看,根本没把清廷官员放在眼里。”
“据我之见,竹添只是想向朝鲜当局表示清廷是不可靠的,并没有想同中国交锋。”
“啊,是这样……”
金玉均同日本方面已经有相当具体的磋商,听了亚斯顿的“看法”,他既高兴又不安。高兴的是他们计议的军事政变似乎未泄露,不安的是到了关键时刻,日本会不会躲得远远的。
11月6日,正值日本的招魂祭。
日本侨居汉城的官民聚在南山之麓,观赏相扑和剑术。而后,驻防军分成两队,进行红、白两军的作战演习。
“红方代表日本,白方代表清军!”竹添公使说完,像孩子一样欢蹦乱跳,大喊,“红的要赢啊!”
日本已经把中国当作假想敌国了。
据说,金玉均看到竹添的态度,确信军事政变一定能成功。
11月7日,金玉均拜访日本公使馆。他带了两名汉城的围棋高手,表面上像是去下棋。金玉均同竹添进一郎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议。
金玉均在当天的日记上写道:“大计之决,实在此日此会。”次日的日记又记载:“邀来李寅钟诸君,于吾密室共饮。”
这里突然出现了李寅钟的名字。他不是政府高官,而是一个黑帮头目。除了大头目李寅钟,几个主要党羽也来了,所以才说“诸君”。他们是市井之徒,凡两班,即金玉均之流,无法得知的市井情报,这些人无不通晓。搞军事政变或其他的非法活动,必须同他们结合。
“清军方面,没有什么明显的动向吗?”金玉均一边劝酒一边问道。
“嗯。”李寅钟一口喝干杯中的酒,答道,“近几天,袁世凯命令全军,夜间也不许卸去武装。”
“噢?……全副武装地休息?”
“是的,连鞋也不许脱,脱鞋就算违犯军令……啊,也禁止士卒离开岗位。”
“嗯,好像战时的戒严状态。”
金玉均皱起眉头。是不是机密泄露了?从哪儿泄露的呢?
“不单是清军,韩圭稷和李祖渊的军中也同样处于戒严状态。”
“也是袁世凯的命令?”
“可以这么说。对付那个姓袁的年轻家伙,还真得小心点儿!”李寅钟说。
市井之徒深知市井之事,尽管都是些耳边悄悄话,却异常准确。对人物的评价,比起政府和外交方面提供的材料来,市井的街谈巷议往往更恰如其分。
“完全对!凭他这个年纪,李鸿章竟给了他这么大的权限,绝不是一般人……”
金玉均本人在朝鲜政界也是以少壮派自居,时年三十四岁,立志改造国家。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使他自豪,但袁世凯比他更年轻,才二十六岁,就代表清政府驻留朝鲜,甚至要向宫廷发号施令。金玉均咬紧嘴唇。
“亲日派可能有不轨行动”,袁世凯也从李寅钟一伙人中探听到消息。袁世凯深知,真正有用的情报在街头巷尾之间。他本人虽出身名门,却同市井无赖来往甚密——其实,他本人有一个时期就是市井无赖之徒。
11月9日,为慎重起见,金玉均派徐载弼去日本公使馆村上处,告知清军的动向,派洪英植和朴泳孝两人向竹添说明情由。
“事情必须机密,非慎重从事不可!”徐载弼使用了不失外交礼节的强硬词句,阻止日本方面的妄动。
日本人大话连篇,不顾局势乱唱高调。金玉均深知日本,整日惶惶不安。在朝鲜政界掌握权力与否,意味着生或死。依靠军事政变夺权是危险的,日本人会不会当作别国的事,漫不经心?
3
11月12日清晨,金玉均接到上谕,急忙入宫。
“我昨晚彻夜未眠。”看见金玉均,国王李熙说道。
“有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在山亭同诸友会饮来着。”
“日本在南山之麓,深夜举行军事演习,行将举大事,怎么能这么做?不知竹添他们想要干什么?”国王焦虑地说道。
李熙在妻子闵氏面前是个抬不起头来的人,他想同金玉均等亲日派领袖联手,驱逐闵氏背后的清廷势力,以便“亲政”。对金玉均以日本势力为背景,准备发动军事政变的举动,他也知道。
李熙非常畏惧闵氏一族。他们已深深扎根于朝鲜政界,只要齐心合力摇晃一下,国王就会被抛到九霄云外。王族的人多得很,不愁找不出一个新王来。
对于李熙来说,“亲政”是“自由”的同义语。不推倒王妃一族,他就永远是个俘虏。现在王位对于他不是荣誉,而是屈辱。为从屈辱中逃脱出来,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金玉均的军事政变上。
金玉均的背后有日军,李熙把它当作靠山。武装政变是极其危险的,应当慎之又慎。可是,日军竟然像布告天下似的,搞起了从来没搞过的夜间演习。炮声接连不断,使人感到异常。这样一来,以闵氏一族为首的亲清派不难从中悟出一些道理来。
“是,我立刻去问问竹添。”金玉均答道。
然而,竹添公使却把朝鲜国王的担心付之一笑。
“军队演习本是分内事,不进行演习,才要怪军队呢!”
“不过,也得看看时候嘛!深更半夜,炮声隆隆,扰得周围不安,这种演习合适吗?”
“最近一个时期,夜战似乎多起来了,所以,必须加强夜间演习。”
竹添公使似乎觉得害怕演习的人很可笑。
金玉均很担心,胆小的洪英植就更担心了。
“干这种事,连那些愚民愚妇也会觉得有异,何况嗅觉灵敏的袁世凯指挥的清军?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这个竹添,究竟是不是真的愿意同我们一起举事?”洪英植问道。
“当然,他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金玉均答道。
“竹添有这种打算,日本政府也同样有吗?到了关键时刻,竹添会以政府不批准他的意见为借口,溜之大吉。”洪英植表示怀疑。
“不,显然,这也是日本政府的意向。我很了解竹添,他本来是个胆小的书呆子,如果没有政府做后盾,他怎么敢采取那样的姿态?不必担心,日本政府一定会全力支持我们。”
金玉均拍了一下洪英植的肩膀。
即使没有日本政府的支持,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干到底了,他心里想。生在这样的国度里,有什么办法呢?
实际上,竹添已向本国政府提出了甲、乙两种方案。甲案是岛村主张的强硬政策;乙案是稳健政策,即尽量在不刺激清政府的范围内,培养日本势力。现在所计划的武装政变,当然是根据甲案制订的。
在日本中央政府内部,对朝鲜问题主张积极行动的人,也并非多数。中法战争固然是个好机会,但在朝鲜采取过火行动,必将同清政府发生正面冲突。既要避免同清政府的正面冲突,又要加强在朝鲜的影响,这是稳健派的策略。参议兼宫内卿伊藤博文和外务次官吉田清成等人,属于这一派。
主张乘中法战争之机,一扫清廷在朝势力的,是井上馨等人,至于板垣退助和后藤象二郎,则主张应当同法国联合进攻。
因此,甲案的强硬政策能否得到东京要人的支持,没有把握。从当时东京的气氛来看,稳健的乙案有可能被接受。
竹添公使向东京呈报甲、乙两案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他已经许诺了亲日派发动武装政变。不过,政变成功与否,他必须担负全部责任,所以他要留下一个曾酝酿过稳健政策的证据。
如果东京复文来到,批复为“赞成乙案”,他就无法对金玉均等人的武装政变予以积极支持。当时,日本与朝鲜之间尚无电信之便,只有定期航船“千岁号”来往其间。“千岁号”每月七日前后抵达仁川港。方案就是由“千岁号”带往东京的。倘若在复文送达仁川港之前几天发动武装政变,就可以解释为:“呈请批复,复文未到,突然发生异常事态,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
11月17日,李寅钟慌慌张张来到金玉均宅邸。他虽是黑帮头目,却有一个“判官”的官衔。
“闵泳翊去袁世凯处,密谈了很长时间,袁世凯下令进一步加强戒严。随后,袁世凯又去找吴兆有……”
李寅钟的情报是重要的。
闵泳翊是闵氏族中的重要人物,任右营使之职,公认为亲清派领袖。最近,他借口喉痛,不晋谒国王,也几乎断绝了同友人的来往,却突然去拜访袁世凯。
“都密谈了些什么呢?”金玉均抱臂沉思。
“袁世凯会见闵泳翊后,把他送回右营。在右营,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子。然后袁世凯去访吴兆有。我设法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弄到手。”李寅钟说。
右营使闵泳翊在右营有自己的公馆,在袁世凯处的谈话内容无法知道,但在右营的谈话底稿,倒有办法弄到。闵泳翊同袁世凯靠笔谈。笔谈的底稿称“谈草”,一般交公馆总管保存。右营的谈草当然在右营,神通广大的李寅钟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都安插了爪牙,想悄悄地搜查右营公馆,并非难事。
11月19日,阁监朴大荣来见金玉均,报告说:“穆麟德把摆在延庆堂的两门大炮买走了,昨晚移进清军防地。”
“什么?两门大炮让清军弄走了?谁的命令?”
“右营使的命令。他说不修理已不能用,所以交给了吴兆有。”朴大荣答道。
当时的朝鲜军连操作大炮都成问题,出了故障更没法儿修复。
武装政变用的武器,约定由井上角五郎偷偷从日本购买,承担运输的是日方的福泽谕吉。购置的武器装备有日本刀、步枪、弹药等。
比购置武器更难的是招募兵员。两年前“壬午军乱”时民众所显示的反日情绪,并未消失。朝鲜人极其痛恨那些压根儿把他们当奴隶的日本人。提起亲日派,人们马上会联想起“卖国贼”。于是,只好通过李寅钟用金钱招募,自然都是些市井无赖。
4
亲日派的武装政变,终于定在阳历12月4日(阴历十月十七日)发动。这一天,邮政局举行新楼落成典礼,宴请政府要人。邮局总裁由洪英植兼任,这个武装政变的重要首领准备好一切,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
12月1日,亚斯顿邀金玉均共进晚餐。在此之前,洪英植也找金玉均,说:“竹添公使今晚想同阁下会面。”
在英国总领事馆的酒宴之后,金玉均又去校洞馆的日本公使馆,时间已是晚上九时半。金玉均偕同朴泳孝、徐光范等来到时,洪英植已等在那里。但竹添公使却迟迟不露面,只有书记官岛村和译员浅山出席陪客。
岛村首先致辞说:“竹添公使本想同各位恳谈,但觉得决心已下,无须再谈,所以今晚不见各位了,以示公使的决心,有如金石一样坚定。”
岛村的致辞似乎在催促:日本方面已下定决心,你们如何?金玉均认为自己也应该具体地表示一下决心,便说:“在别宫放火,趁乱发动政变。”
这是昨晚在东洞举行的秘密会议上议定的,发生火灾就可以出动军队去灭火。别宫,是王家世子婚礼时使用的宫殿,同徐光范家相接,放火时便于行动。
“计划得这么具体?”岛村兴致勃勃,随后又仔细询问了一些事情。
金玉均心想:竹添不出席酒宴,是怕政变失败担责任,太怯懦了。又想:他是代表一国的公使,不便做出轻率的举动。其实,竹添的轻率言行,使亲日派伙伴们多少次为之提心吊胆。
也许竹添很想出席这次酒宴,但被岛村等人拦阻了。金玉均想了很多,总之,事已至此,若没有日本的援助,政变绝无成功的希望。休戚与共,相互之间再也不必隐瞒什么。于是,连微末细节都向岛村说明了。
放火由李寅钟去干。他是黑社会的首领,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干这种事最合适。在他之下,配备四名助手,即曾在日本户山学校学习过的林殷明、李圭完、尹景纯、崔殷童。放火用的布袋置办了数十只,盛有石油的瓶子准备了三十个。
刺杀要人,每两人负责一个:
尹景纯、李殷钟→闵泳翊朴三龙、黄龙泽→尹泰骏崔殷童、申重模→李祖渊李圭完、林殷明→韩圭稷
情报由柳赫鲁、高永锡两人负责。
接头暗语是“天”和日语的“好”。
诸大臣出入的金虎门外,申福模指挥的四十三名士兵伺机以动。若亲清派的闵台镐、闵泳穆、赵宁夏等得知失火,驰奔昌德宫,则在此杀之。
放火后,以爆炸为信号,日本兵出动。对此,日方要求朝鲜国王的亲笔信函:日本公使来卫朕。
“不过,国王的手书不能事先就写。起事之日请国王陛下做好准备就是。”金玉均欣然应诺。
这次武装政变是以“放火”为中心,遇雨则顺延一日。
据袁世凯弟子所著《容庵弟子记》中记述,武装政变前两日即12月2日,亲日派的洪英植、朴泳孝、金玉均、徐光范等人,邀清军三将袁世凯、吴兆有、张光前共进晚餐,阴谋席间行刺。吴兆有与张光前两人发觉气氛异常,不肯出席。
袁世凯说:“如果我也谢绝,他们会认为我们全是胆小鬼。”
于是他内着锁子甲,应邀赴宴。
“请允许我先喝一杯。”入席之后,他举杯一饮而下,然后说,“今天有公事,不能同诸君开怀畅饮,实在遗憾,告辞!”
说完,抓起朴泳孝的手,退席而去。
《容庵弟子记》中有云:“党众相顾失色,谋未得逞。”称赞袁世凯大胆、沉着。可是,武装政变迫在眉睫,是不应有谋杀清军三将的矛盾行动的,究竟是门生杜撰,抑或袁世凯信口吹嘘,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金玉均的日记,12月2日夜晚,武装政变者在徐载昌家饮酒,然后,金玉均又邀他们到自己家里再饮,“天明而散”。日记中未见“邀请清军三将”字样。
事实是,12月2日夜里,竹添命人从日军驻地泥岘,偷偷把弹药运进公使馆。士兵装扮成工人模样,好像在搬运公使馆的东西。
终于到了12月4日,天晴无雨,武装政变就要在这天夜里发动。
“要跟平时一样,不动声色。一定要慎之又慎!”金玉均叮嘱每个人。
朴泳孝去竹添公使那里说:“按原计划进行,请多关照。”
竹添公使微笑着答道:“请不必挂念。”
午后四时,金玉均去典洞的邮政局,观察宴会的准备情况。东道主洪英植已经在现场指挥行动。
“客人们的情况如何?”金玉均问道。
“竹添托病,通知不能与会。德国领事也因病不来。其他内外要人大都出席。还有,尹泰骏在宫中值宿,不能出席。”洪英植答道。
“尹泰骏无足轻重。”
金玉均说完,暂时撤离。
武装政变的主要人员全在金玉均的邻居徐载弼家待机。金玉均又把武装政变的详细计划向他们说了一遍。
“天怎么还不黑!”李寅钟的一个年轻部下说,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