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把老严钓鱼的家伙事摊开了放在地上,关上后备箱,开车去接人。
从钓客食府要去老渡口系着的木船上边,还要走过一大段河滩地,看着一地的钓鱼用具,曹秀秀想不明白,纳兰怎么会忽视了这段路,弯腰捡起一个帆布包,就要帮着老严一起拎着走。
戴好了遮阳草帽,老严摆手道;“秀秀姑娘不用管。”
背后的钓客食府里,走出来两个穿着钓客食府工服,二十出头的棒小伙子,和老严打了声招呼,熟练的分配好了各自拎的东西,拎起来就自顾自的往老渡口走去。
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空着手,有些不自在的曹秀秀,老严一面走,一面缓缓的说道;
“秀秀姑娘,每个人在某个环境久了,工作学习生活琐事,自自然然就会形成规律。
外来者加入其中,就是对原有规律的一次冲击。
不可避免会有一个对冲的过程,是原有规律被改变,还是新来者被同化。
或者是,新来者改变不了这个环境里的规律,也拒绝被同化,最后,退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
隔了半步跟在老严身后,曹秀秀蹙着眉,她可不会当老严在和自己探讨学术问题。
老严的话显然是从两个钓客食府的年轻人,从曹秀秀手里抢过钓鱼装备,娴熟的分配好了各自承担的重量,自觉的送到老渡口的行为,用辩证法展开了,在讲一人介入陌生环境的过程以及结果。隐喻自己和纳兰的交往情况。
跟在老严身后,曹秀秀下意识的挺了挺腰,倔强的抿着嘴。
老严扶了扶头上的草帽,像是在和自己带着的学生探讨专业课题;
“秀秀在南方生活久了,这次回来,一定有了陌生感。可以试着想一想,自己以什么样一种心态融入这里的生活。
当然,不能空泛的没了目标,就拿国庆来说。
说起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比较了解,有一定的发言权。
接到母亲故去的消息,国庆做出回国的决定很迅速,这样一来,就隐藏了国庆做出舍弃在美国的学业和工作的决定很重要,也很艰难的事实。
国庆回来了情绪也很平和,迅速融合在现在的生活环境里。这得益于国庆在做了决定后,立刻就调整好了心态,跳出原来的生活养成的习惯,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回到国内主动适应这边的生活规律。
刚刚国庆简短的和我说了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有必要问问秀秀姑娘,你有准备吗?”
曹秀秀咬着嘴唇,老严这种父亲在曹秀秀有限的人生里,就没有见过。
要说老严开明,绝对够开明了,可是和儿子恋爱的女孩毫无感情的分析俩人间感情的问题,依旧能做到严肃认真如同讨论学术问题,曹秀秀也是真服了老严。
曹秀秀低头看着,鞋跟在松软的河滩沙土地踏出的一溜印痕,咬了咬牙,眉梢挑起,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着话。
“纳兰伯伯,我承认我喜欢纳兰是一瞬间产生的感情。没有过多的时间互相了解,就一瞬间,我就认准了纳兰是我这一生的爱人。以前对男性这样的感情我从来没有产生过,我觉得这就是爱情,相逢的刹那间,不问过往,最纯粹的情感。”
等曹秀秀说完了,稍一停顿,老严才接着说道;
“相濡以沫是习惯,不是爱情。男女间的感情,生灭本来就是在一瞬间产生。对于爱情真诚程度的界定,应该是不以相互间交往时间来判定。男女相识数十年也不一定会产生奋不顾身的爱情,茫茫人海,蓦然回首,一眼看到,刹那间便生出生死相依的情感也不稀奇。
可是生活是要用时间充填起来,生活里不经意的琐碎,都带有着男女双方各自原有生活规律的惯性。一瞬间迸发的爱情火焰,最终追求的还是相濡以沫的习惯。
秀秀准备好了吗!”
对老严的再次追问,准备好了吗,曹秀秀有些恼怒,激起了不服输的性子。
“我不清楚纳兰伯伯您所说的准备指的具体是什么。也许就像您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生活规律做事风格。强行用您习惯了的规律界定所有人,是不是合适?
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有自己的特色,因为差异每个人就有了独特性,才能区分开。
昨夜萧鸿轩说过一句话,‘每一个人都无法完美到处处都是最优秀,所以,每个人都是都是以缺陷构成的。’
纳兰伯伯,我们即便有缺陷,有属于我们这个年龄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也不能就此认为,我们没有能力解决遇到的问题。
或许有您想不到的另一条途径呢?
比如我们可以先结婚,用婚姻给感情加一道将两个人拴在一起的安全绳。”
听着曹秀秀言辞激烈的辩解,老严的脸上依旧平静,波澜不兴,平静的说道;
“你提出的这个办法也不新鲜,婚姻本来就是人类社会进化到某个阶段,为了社会稳定发展需要,人类打造的一条用来拴住构建社会最基本组成单位家庭的男女双方的绳索。
床头打架床尾和,欢喜冤家,玫瑰战争,,,,等等,等等词汇,都是在描述,两个人被婚姻的绳索连在一起,如两个带有向相反方向运动力的物质,撞在一起,弹开了,有绳索的牵引力,被强制拉了回来,再碰撞在一起的过程。
双方力量同时耗尽了,结果就是贴合在一起,进入另外一种稳定状态。
双方力量太过强大,等不到耗尽了力量,一方或者双方有可能被系着的绳索勒断,婚姻这条绳子就成了杀人工具。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人类又设计出了补救方案,离婚。剪断绳索放双方一条生路。
所以,从概率上看,借助婚姻这条绳索栓住男女双方这个办法,好和不好永远都是各占一半。”
曹秀秀眯眼斜看着碧蓝天空里被骄阳烘烤的丝丝缕缕淡薄的流云,很想立刻结束和老严的谈话。
老严这段谈论男女婚姻关系的话,曹秀秀知道不无道理,只是实在接受不了老严说话时将自己抽离生活环境,用词遣句全然毫无感情色彩。
纳兰严得不到曹秀秀的回应,也止住了话头。一老一少结伴无声的走在河滩沙地上。
老古渡口边上,两个先到了的年轻人已经熟稔的摆放好各种钓鱼工具,展开了折叠桌椅,观察着太阳的位置调好了大遮阳伞。
也不等纳兰严慢悠悠的带着曹秀秀走到古渡口,俩年轻人结束了手里的活,就脚步轻快的往回走,和纳兰严交错而过时,也只是含笑点头致意,便匆匆赶回了钓客食府。
“老年人多晒晒太阳,比吃补药管用。
来,秀秀喝水。”
老严坐到支好的帆布简易椅子上,也不忙于打开钓鱼的装备,先拿出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曹秀秀。
和老严并排坐在河边,遮阳伞遮挡了头上的骄阳,却挡不住波光粼粼的河水反射的阳光。曹秀秀努力让自己保持在一个相对冷静的状态里,既然爱上纳兰,就绕不过纳兰宁肯放弃学业前途也要回国陪伴的老严。
绕不过去迎头而上吧!
曹秀秀蹙着眉头,喝了口水,一面缓缓的拧着矿泉水瓶盖,一面疑惑的问道;
“我今天见到伯父这段时间里,伯父对我的态度好像一直在变。家里时,宽松自然;来这里的路上,在车里,算得上聊得很开心;而刚才,伯父的言谈绝对称得上言辞犀利。
伯父,我想知道,您对我的看法到底是好还是坏!”
老严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又取出本线装版的《大学》放在膝上。轻轻拍了拍膝上的书,说道;
“我大半生的时间都是在搞逻辑严谨的理工科研究,讲求得的都是分秒必争。年纪大了,退出科研研究,也不带学生了,有了闲暇,这才又把少小时读过的四书五经捡了起来。这些需要感悟的书,确实适合我现在闲散的生活状态,细读慢品。
道理,道理,有道可依,才有理可讲。
讲道理就先要搞清楚,道是什么?
道,就是规矩。
天地万物,都自有规矩。
和秀秀讲这些,是为了解释你心里的疑问。
在家里等国庆洗澡换衣,离开前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很短的一段时间,只够满足你和我相互认识。
在来的车上,时间也不长,二十分钟,能满足你和我通过闲谈做个初步了解。
现在,我知道了秀秀姑娘在下面的时间里没有具体安排,时间很富裕,足够你和我做一次深入的沟通。
这是我科研和教学多年养成的习惯,看具体有多少时间,决定这段时间足够完成的试验,讲解的课程。既不浪费时间,也不因时间不足仓促间半截中断,尽量优化使用每一段时间,就是我对待时间的规矩。
所以秀秀不用困惑我对你的看法到底是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对秀秀姑娘还没有具体的看法,和你讨论问题,也是为了了解秀秀姑娘。”
曹秀秀长长呼出口气,娇嗔道;“伯父,您差点吓死我了!还以为您对秀秀很不满意,不愿我和纳兰交往呢!”
搞科研和教学都严谨认真的老严,和小辈来往却不端着博学长者的架子,全然以平等的姿态沟通,和蔼的态度有着让年轻人放松自己坦诚交往的特质。
纳兰严调整坐姿,让自己在帆布面的软椅上尽可能坐得舒适。
“秀秀刚才提到个体的独特性。
其实这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每一个人,都在强调个体特异性,而且越是年轻越强烈。
真的到了我这个岁数,把一生活到快到尽头,就明白了,所谓的每一个个体特异之处,在人类历史里,都有过先例存在。
我这样说可不是想要告诉秀秀姑娘,你的人生就是在重复别人已经活过的人生。
即便被外人看做发生过程和结果完全一样的两件事,外人也只是观察到显露在外的部分,关于当事者的内心有着什么样的一场变化,就无从考证。
人类进化到拥有了独立思维能力,就具有了独立的思想,开始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就是刚刚讲到的,人的天性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是独一无二。
但是个体对自己的独特认知,不能无视人类这个物种脱离不了整体的共性,一个人的整个生命历程还是在和形形色色的人在做交往,人性的共性规则处处显现在交往的对方身上,所以,自以为独特的个体,终究还是走不出人类这个物种的共性。
年轻时如果能够多了解人类共性的基本规律,少一点情绪化的抉择,整个人生少走弯路,让自己避免人生悲剧,获得更多的幸福。
尼采有段话说的很好;
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不是你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一点,因为好歹你都要失去它,如果这世界有奇迹存在,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的不是没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我个人很喜欢尼采,对于尼采的这段话,个人认为,最重要的就在最后一句,人要懂得了自己,清楚自己处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才能够大胆的对待生命,在取舍之间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得到的同时将会失去什么,方能毫不动摇的确立努力的方向,坚持不懈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命奇迹。
秀秀姑娘,你懂你自己吗?”
“我,,,。。。。”曹秀秀迎着摘了墨镜,目光柔和的注视着自己的纳兰严。纳兰严丝毫也不凌厉的目光却让曹秀秀有种心里的念头都被看穿了的感觉,茫然的说不出话来。
纳兰严收回了看着曹秀秀的目光,看向南边天地接壤的地方,遥遥的南山,连绵一抹青黛色横担在天地交接处。
语重心长的说道;
“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紧,你们还年轻,需要时间来看清自己。
我只是希望秀秀姑娘在看清自己之前,不要盲目的做出会影响自己以后整个人生的决定。
我们的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事缓则圆。
越是遇到突发的急事,越要静下心来,别急躁,缓一缓,多看看,多想想。”
曹秀秀努力思索着纳兰严讲的话,依着自己这些年熟悉的商业谈判,追索谈判对方底线的习惯,分析出纳兰严并不是想要阻止自己和纳兰交往。
“伯父,您并不想阻止我和纳兰交往下去。”
纳兰严倒是很喜欢曹秀秀直爽的性子,自走下河堤后,首次露出了笑容。
“我们都是在活出自己的人生,这一点,大家是平等的,不会因为我的年纪大,是国庆的父亲,就可以改变。秀秀姑娘,反过来,如果是我有了心仪的伴侣,是不是也必须看国庆的脸色?
公平,绝不能暂时处在有求于人的时候,自己放弃了这个做人的基本权利。一旦放弃了公平的权力,你会活的异常卑微。”
老严带上墨镜冲曹秀秀摆出个酷酷的造型。
“你也和鸿轩他们一样叫我老严吧,伯父的称谓只会时时提醒着我,年纪这东西我比你们拥有的多点,剩余的生命短了一大截。
在礼法要求你必须尊称我‘爸爸’以前,还是直呼我老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