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人群外,看着刚来的客人和接他们的早些时间到的客人,汇在一起都是客人,客客气气说着话,一派融和的气氛里往马路对面的小巷走去。
萧鸿轩向大河的方向转过了身,一直绷的象根标枪的人整个的陡然松弛下来,显露出疲惫,倦怠。
大河的对岸,春日向晚时分,一线碧青的天空下,楼宇,树木,像是披上了层红色的薄纱。背阴处拖长的的阴影和夕阳映照到的地方明暗差别格外强烈。
林梓潼也把注意力从喧闹中拔了出来,转过身来,正好看到萧鸿轩被霞光涂亮的脸颊。
抬手指了指堤坝内草地上的石椅,当先走下了堤坝,回头看去,只能看到萧鸿轩顺着石阶走下的身影落在幽深的天幕上。夕阳照不到的一侧脸颊,缺少血色白的刺目。
隔着堤坝,那边种种的喧嚣竟都隔绝的干干净净。
默默的并肩坐在石椅上,西天太阳一节节落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大河不知疲倦的向东淌着。
林梓潼叹了口气,伸手把垮塌着身子斜着肩膀的萧鸿轩拉的歪躺下来,将他的头枕放在腿上,像是在哄幼时的儿子入睡,轻轻拍打着。
目光空洞的看着远方,用舒缓的语调轻声的说道;
“鸿轩,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把你当做亲生的儿子。”
闭着眼,萧鸿轩“嗯!”应了一声,隔了会,说道;
“我也是把您当做了母亲。”
“既然这样,你就该完全信任我呀!没有当妈的不为儿女着想的。
黑子出事以后,他精神崩溃了,纳兰选择了自我放逐,而你,将自己罚做苦役。
这是为什么?
听莹莹提起你不时地会失去联系,就象昨天,天不亮就出了家门,半夜才回来,整整十八个小时的时间,谁都联系不到你。
我不会怀疑你是去做了什么不轨的事情,因为我猜想你的失踪和已经失踪两年多了的烟霞有关系。不然你不会瞒着莹莹。”
不用低头,从腿上传来的感觉,林梓潼知道萧鸿轩轻轻的点了点头,承认了昨天失联是和姚烟霞有关。
“烟霞这两年都躲在什么地方!?”
腿上枕着的头纹丝不动,这是不想说谎又不打算坦白。林梓潼的眼珠转动了两下,从萧鸿轩早出晚归,归来风尘仆仆推算着,姚烟霞所在的位置离着古城应该有相当远的距离。
不必问,故意避开了所有故交熟人的姚烟霞,以她刚强的个性,一定是遇到了必需得到外力帮助的难题了,才会求到山高水远的萧三哥。
想到萧鸿轩独自驾车连续奔波了一天后,又强撑着坚持了一天一夜,将静静父亲的丧事可能出现的意外事件全都解决了,才把主事人的担子交给了大哥萧鸿青。
低头看着萧鸿轩离开了人们视线后,脱下强势的表象,坦露出疲惫不堪神态的脸,惊觉,萧鸿轩的眼角竟然起了密密麻麻的鱼尾纹。
心痛的抬手轻轻抚着,似乎想要把尚还是浅浅的皱纹抚平。
“老师,我们太自以为是了,犯了错,终将要接受惩罚。”
知道今天萧鸿轩开了口,不会再像以往,提起三兄弟的事就装痴卖傻。
慢慢的抚摸着他的眼角边,柔声说道;“孩子呀,把心里憋着的说出来,两年多了,你也该让自己松松劲了,我真的很怕,你把自己生生的绷断了。”
“为了看清自己,为了长大,这次付出的代价太沉重。”萧鸿轩闭着眼,声音细微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以为自己心智足够强大了,可以将许多经历化作阅历,可惜,我们依旧是在经历着,从没有走出去过。
何欣瑶的死亡,更是把经历的残酷向上提高,把经历的历程无限延伸了。
想要说清楚问什么何欣瑶的死,会打击到我们三个人,从时间顺序上,首先要讲讲纳兰的故事。
接触过纳兰的人都能感受到纳兰身上的贵族风采,相熟的,也都知道纳兰的父母确实都是出生在满清大贵族家庭。
但是只有我知道,老严和纳兰的母亲都是大家族里庶出的子女。
纳兰第一次随着父母回去老家,已经上了小学,对于成人的轻蔑,鄙视,慢待都能够觉察出来了。
老严并不在意家里人的态度,脱离了家庭,靠着自己努力,在学术领域里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有着自己的骄傲;加上他的性子本就豁达,已然是新中国了,既然你们还是瞧不起庶生子,不如就此断了来往。
纳兰的母亲和老严的想法正好相反,纠结在这事里面,心心念念的要比两家当家的正房做出更大的事业来。
当时老严搞研究常常要跑野外,经常一离家就是几个月,教导纳兰都是他的母亲在做。
因为生下纳兰很晚,当时他母亲已经半百的年岁,做一番显赫的大事业显然不切合实际,就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您所见到的容姿优美,气质高雅,自律好学,严谨细致的纳兰就是被他母亲以人上人,贵族中的贵族的标准严格要求培养出来的。
像他这样一个优秀的放在任何一群人里都掩藏不住光彩的人,自然会吸引大批异性的目光。
但是,直到现在,已经过了而立的年纪,纳兰尚未结婚,而且他的感情经历只有三段。
跟姚晓红和曹秀秀说不清他自己是否认可了的两段感情如今还在纠结着,而另一段感情,发生的时间很早,对纳兰的影响却最深远。甚至连我都受到些影响。”
“我听莹莹说过,纳兰十七岁那年恋上了高年级的校花师姐。而那个和他陷入热恋的师姐,上了大学,转头便爱上了别的男孩子。
其实,我倒是觉得那个女孩说的话完全发自内心,对纳兰和另一个男孩子,都是真心喜欢。
她只是太年轻,还分不清喜欢和爱。”
“从美国回来后,和我说起当年,纳兰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每遇到一个向他主动表白的女孩子,都不敢面对,因为他一直不清楚自己在接触对方的时候,生出的感觉,是爱还是喜欢。”
“这和何欣瑶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欣瑶和小黑之间的事,要分成两部分。
出事前,小黑子一直认定了像水晶般清澈的姚烟霞,是他这一辈子唯一想要迎娶的新娘。
对于何欣瑶,就觉得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在男女关系上比较随意,如果没有姚烟霞的出现,娶回家凑合着过几年日子,两相生厌了,麻烦点,离一次婚。
俩人听凭双方家长的意见,很早就订了婚;出事的时候订婚都有五年多了。
五年多的时间里,小黑一直在改变,何欣瑶同样也在改变。成熟起来埋首事业的小黑,在何欣瑶的心里经历了从鄙视的败家子到深爱的未婚夫巨大的转变。
而小黑却一直忽视了为了他,何欣瑶褪去了青涩懵懂,已经是个温婉大气,体贴入微的未婚妻子。
而且两个人之间虽未结婚,却在双方家长有意推动下,习惯了形如夫妻的生活。
小黑从未有意和我跟纳兰隐瞒他和何欣瑶之间的事情,这也是我和纳兰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
事故后,小黑子主动承认,是自己提出分手刺激的何欣瑶失去理智,干扰了正在驾驰的他,造成了车祸。
小黑为什么要把只有他和死去的何欣瑶知道的,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益处的细节说出来呢!?
因为在医院里醒来,得知何欣瑶已经永久的消失,让他陡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和何欣瑶在一起的生活,扪心自问之下,惊觉到内心里竟是深爱着朝气蓬勃,每日朝夕相伴他,共同应对工作挑战的何欣瑶。
如果这份迟到的觉醒让他辜负了活着的何欣瑶,那么他要用坦诚向死去的爱人忏悔。
小黑自我反省后的醒悟,必然影响到习惯了随着他的视角看待何欣瑶的我和纳兰。
纳兰心里被磨出了茧子包着的刺,再一次向深处扎了下去。
曾经反反复复的问我,当初回来找他的师姐,是不是也是象何欣瑶一样?
我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在我最好的两个朋友遇到感情问题的时候,我次次都充当了错误的角色。
如果十七岁的年纪,可以借口幼稚原谅,自以为仗义的当着纳兰的面义愤填膺的唾骂师姐水性杨花,间接的封死了纳兰和师姐恢复交往的可能。
在何欣瑶这里,我和纳兰都觉得错的太深了。
一边枉顾何欣瑶的转变,一边不公正的认可小黑子的做法。虽然我和纳兰都没有明说出口,心里默许确是不争的事实。
身边三个活生生的伙伴,一个去了去了天国,留下两个人在人间受着煎熬。
是我们自以为拥有了阅历,在经历这件事的时候,先入为主的把何欣瑶摆在了当年师姐的位置上,主观屏蔽了真实的何欣瑶是个活波向上的女孩子,经过多年的自我转变,是个值得尊重的好女人的事实。”
“原来纳兰是为了少年时的无心之错把自己放逐了。”
“也不全是,少不得有些对何欣瑶死的自责,还有内心里对曹秀秀的愧疚,可以说是在自我放逐,也可以说是一场逃亡。
我很清楚,纳兰不舍得伤害曹秀秀,所以,他想要给曹秀秀一个空窗期,希望有个足够优秀的男子能够抓住机会,接近曹秀秀。
这小子有时候的想法,就是在自虐,也是在虐待曹秀秀。”
林梓潼突然插嘴问道;“你真的不能告诉我烟霞在哪里,告诉我她的情况总可以了吧。”
萧鸿轩弓腰坐了起来,恼火的揉着头发。
“老师,因为某种原因,我必须信守诺言,在这件事上,其实我已经和小黑子失信了,实在是不想在同一件事情,不停地失信。”
“哦!你暗中照顾烟霞不是因为小黑的托付?”林梓潼感到有些意外。
“小黑也要我照顾艳霞,但是和我现在照顾她的方式有很大的差别。”
“这么说小黑也不知道烟霞具体落脚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看着萧鸿轩眼底的坦然以及更深更浓的坚毅,林梓潼放弃了通过提问,从萧鸿轩言语透漏的信息推敲出姚烟霞具体位置的念头。
转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对待周蜜的看法大变,应该是来自于何欣瑶的影响。”
“嗯!这两年我是反思了许多,尝试着改变。
不单是对周蜜,在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都有所改变。
就拿对待陆清绯做小手脚,以前的我,根本就不会通过警告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只会拎起来把他丢回福建老家去,还很有可能深究他大哥推荐他的错误,为了避免内部长期内斗损耗,大有可能逼着陆清远退出公司。”
“我并不完全认可现在的你要比以前更好,你还很年轻,不该早早的就沾染上了暮气。更加喜欢以前的时候,你们哥仨在一起时锐气十足的样子。”说着话,林梓潼伸手帮萧鸿轩理着被揉乱的头发,眸子里流动着慈爱的光芒。
“奥迪车里耍大小姐脾气的应该是燕子吧!?”
听老师提到了劳燕,萧鸿轩暗淡的眸子从新点亮了,一抹笑意浮现,语调也轻快了;“老师您连这也猜到了,躲在车里的就是燕子。和黄东俩人偷着回来有些天了,老大不小还是小孩子脾气。”
“原来你早就知道燕子回来了!那你是有意让燕子回避静静父亲的葬礼了?”
“嗯!您可以说我有点自私,不想让燕子出现在悲伤的场合里。但是,您也能看出来,静静父亲的身后事已经变质成了人际交流的盛会。”
林梓潼说话的语气变得有点严厉,质问道;“难道不是你暗中推动,才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的!?”
林梓潼的质问好像成了夸赞,如同小孩子新画的图画吸引了妈妈的关注,“呵呵!”萧鸿轩得意洋洋,肆意的笑着。
被林梓潼狠狠的瞪了一眼,收起笑脸,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虽然起因在于大哥处置不当,造成了您和静静回来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里大面积的扩散开来。
我承认,当我接手统筹整个丧事后,确实有意的再次扩大了消息传播速度。
昨天第一时间闻讯自发的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到机场接你们的,每一个都是真心关心静静的人;不能说随后一路追上你们去了S县的人,动机不是关心静静,可是有多少,就是个疑问了。
在你们从S县回来的路上时,考虑到您和师公的情况比较敏感,这件事情的张扬程度,已经是处于失控的状态,我联系了师公,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
埋死人给活人看,以前我也很腻烦大搞丧事,老人活着的时候不想着多尽孝,死了还要当一回煊赫家门,联络人脉的摆设。
这一次我妥协了,准确点,是把曾经鄙视的风俗糟粕发扬光大。
生在天地间,要是叫了真,自认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人间事要和世俗拗着来,往往吃力不讨好。
欧阳伯伯的葬礼完全可以从简,就家里人举行个告别仪式。您和师公的情况有权力和静静提这个要求。
但是,我们,也就是也把静静当做家里的一员的我们不能这样,别人会认为自己热心赶来奔丧,你们主家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莫名其妙的就要拉了一圈仇恨。
当晚陪着跑了一趟S县的已经不下百人,陆续打听消息找到中心医院等候的也有大几十号。光是这些已经不请自来的人数,就够得上大操大办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索性不如敞开了。
师公在电话里让我看着办,哼哼!我还以为他是说的无奈的话。
您瞅瞅,三楼付云河去了都抬不起腰,必须请老严去招呼的客人,全都是师公给招来的。
给自家人后腰捅刀子,师公是真能下狠手哟。”
关于白安东喜欢给萧鸿轩制造难题的癖好,林梓潼以往也乐于从旁当参谋,别看萧鸿轩叫得欢,估计背着自己骂娘都骂过了。对这小子存不住事的性子很是了解,既然能放下心来和自己谈心,所谓的麻烦,必然已经妥善解决,也已经都不是麻烦了。
“你可别误会,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师公搞的。
虽然你和你师公都没给我一个解释,还是大概能猜到你小子的想法,所以也就没有拦着你。
玩弄这一手,不是你以前严谨的风格,也是这两年你变了,才会做出来。
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失控期,利益高点难以掌控,但是,做人的底线一定要保住,你有多大的把握?”
林梓潼是最喜欢这一刻的萧鸿轩,像个贪玩的孩子,坐在母亲身边谈论着开心的事,痞赖中洋溢着活力和自信。
“老师,我很有分寸的。
整个葬礼花销要是按市值计算,估计会会超过百万,足够给想要挑刺的人一个醒目的攻击点。
当然了,赚钱辛苦,花钱好心痛的,省钱才能让我开心,为了开心,各种省钱的法子我都用上了。
另外,在有些细节上,我也提前做好了应对准备,今天开始动用到的车辆都是私家车,和租用的车辆。
葬礼没有安排专门登记收礼的知客,从头到尾一分钱的礼也不收。
不占便宜,不收钱,外人看到的可一点不低调。
在外面跑腿办事的,来去都是斌子几个富二代开着成群的豪车,反正小家伙们精力旺盛,守着灵堂又没事可干,我安排他们接送个人呀,登门报个丧,四处跑动跑动,家里的家长还要感激我,给了孩子们一个结识人脉关系的机会,谁又敢跟我提,小家伙们的大排量豪车烧了多少油钱。
被接来送往的,接到报丧消息的,也有面子呀!只是为了一家人,甚至是一个人,就来了十来辆豪车,十多个家世显赫的年轻俊杰,这待遇以后都能用来跟人吹牛。
密密麻麻摆满了巷子两旁的花圈,为的就是让人看着热闹,刨去上面写着的一个个高贵的名字,东西可不贵,真不值钱,三五十块钱一个,拢共在一起也不过几千块钱。
钓客食府属于个人所有,为自己亲朋免费提供饮食,高兴了,档次高点,关谁的事?
只要您和师公不在乎,我是一点都不担心有人借着这件事作伐,反倒是怕没人露头抓这个机会。
老师,查一查更健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