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宋江无所事事地站在“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下愣了半天,不断翻白眼。随着旗杆的阴影一点点挪动,大伙都知道宋江站在这里发呆,似乎在酝酿着一大股奔腾不止的眼泪或者忠义之心。
鲁智深对武松等人说:“什么鸟人,有话就说,不要摆造型嘛。”说完他喝酒去了,一干人随他走向后街酒铺,但都有点压抑。他们在想,万一宋大哥裸奔了我们该怎么办呢,酒肯定是喝不好了。
吴用迈着纤细的腿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问:“大哥,大哥,您为什么一直矗立在这里?”
“贤弟,贤弟,这几个字不好啊!”
吴用双腿一紧,皱着眉说:“大哥,大哥,这几个字怎么不好了,‘替天行道’,这可是高度凝练的几个字啊,难道还有更好的?”
“贤弟啊贤弟,我是说这几个字写得不好,毫无特点,不能代表我梁山武力卓越又饱含梦想的气势啊。”
吴用脸颊两片肉一抽搐,随即大笑道:“大哥啊大哥,原来你是觉得这四个字书法不行,那简单啊,我大宋书法名家众多,苏黄米蔡,都是千载之下的名家。我山寨上的萧让,会写诸家字体,人称圣手书生,想当初……”
“让他写一幅瘦金体的替天行道吧。”宋江说完,转身,但因为站得太久,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吴用及时送上双臂和怀抱,宋江依偎在吴用怀里干笑几声说:“贤弟,贤弟,我这是想到我梁山就要挂上今上手迹,激动得有点晕啊。你晕吗?”
吴用听了,奋力推开宋江,用手捂着额头说:“哎呀呀,我也晕,是真的。”
一面崭新的杏黄旗被重新升了上去,但这件事没有人在意,因为所有的好汉都不看那面旗子,更不看上面的字,他们的眼光选择性地绕过了旗子直奔天上,看看云,哇,像牛像羊又像酒。
只有武松心细如发,每天到处看看,找找不同。愕然发现杏黄旗的字体变了之后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是他不知道这就是当今官家的字体,他的不舒服也就是生活中细微的变化带来的不舒服而已。
多看了几眼之后,武松觉得这四个字应该是个姑娘写的,比如扈三娘啊,花荣妹妹谁的,对此他极其不服气,认为自己也可以写,凭什么让娘们写几个大字天天挂在自己脑门上。
坚定了这个想法,武松就开始练书法。他会写的字很少,一共两句,“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和“替天行道”,两句加起来十二个字。武松每天写啊写啊,连酒也不喝了,拿着一把巨大无比的毛笔往一口满是墨水的水缸里一戳,拎出来在纸上写啊写啊,写完捏起宣纸一角往后一扔,继续写第二张。一天大概能写三五百张纸,到了晌午时武松就被散发出浓浓臭味的宣纸给包围了,只露个脑袋和一条胳膊,还在那里奋笔疾书。他还一边写一边喊,给自己打气:“杀耶人耶者耶打耶虎耶武耶松耶也耶……哈,哈哈哈……”
“啊替嚯天嚯行嚯道耶!”
武松还在那里“啊替嚯天嚯行嚯道,哦,哈哈哈……”鲁智深迈大步走过来,一进门愣住了,眼前的一大片纸对他而言好似千军万马,一时间他腿肚子开始哆嗦。确定只是沾满了墨水的宣纸后,鲁智深大喊:“武松兄弟,武二!你人呢?”
武松答应一声,继续写。鲁智深朝声音方向走去,让自己十分小心,不要碰到那些纸。从听到武松声音到安然无恙地站在武松面前,鲁智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这真的是世界上最长的路之一。等鲁智深到了武松近前,武松说:“大哥,我们吃饭去吧。”
说完武松全然不顾周围的纸,一掀一拨一踩,径直往前。鲁智深张大了嘴看着武松把这些纸张墨迹踩得乱七八糟,连忙撅着屁股捡起来一张说:“可惜可惜,都被你踩了!”
“大哥,我写得很差,没什么可惜的啊。”
鲁智深一边对着宣纸吹气一边说:“你写得很差,那为什么还要写呢?”
“我想写好啊。”
鲁智深兴趣更浓了,问武松:“你想把字写好?你不是除了喝酒吃肉就是挥着双刀哼哼哈嘿吗?怎么有这种追求了?要当官了吗武都头?要官复原职吗?”
武松被鲁智深问得有点恼火,又不便发作,白了鲁智深一眼说,“大和尚你别啰嗦了,喝酒去!”
一天宋江在忠义堂里议事,在场的人不多,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在水泊沙滩边晒日光浴,不愿意来。武松突然冲到大厅里对大伙喊:“各位,我觉得大旗上的那几个字写得太娘娘腔了,看我写的这一幅!”
说完不等大伙有所反应,武松摊开一幅字,一尺高四尺长,白中带黄的宣纸,黑乎乎的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吴用哎呀一声,这会他才知道自己珍藏的几十刀上好宣纸是被武松给弄走了。他气急败坏地对武松喊道:“都头,都头!”
吴用的声音太纤细,而且水灵,被其他的声音淹没了。其他的声音主要就是笑声,一群头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连武松自己也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声音最大,开心而自信。这么一来,大家不得不重视,纷纷走到字的近前,上下左右打量。
仅仅打量是不够的,大家还评论了起来。
“霸气!霸气外露!”李逵大喊。
“字如其人!这四个字,犹如四把纯钢打造的戒刀,杀气逼人!”刘唐也随着大喊,羡慕不已。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都头这四把钢刀可谓大杀四方,四把钢刀在手,都头足以驰骋沙场,飞龙在天。”公孙胜饶有兴致地评论,李逵白了他一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字有气势,有魄力,完全可以和苏黄米蔡四家并列,武体,武体!”林冲满脸带笑说。
“如果武都头这字叫做武体,那么宋大哥的字是不是应该叫做宋体才对呢?”吕方突然冒出了一句,还看了看郭盛。郭盛连声说:“是啊是啊,宋大哥的字那一定是宋体,吴军师的字呢那就是吴体,吴体武体,都是自成一体!”
“花大哥的字就是花体!”一个人远远喊了一声,大伙哈哈哈笑了起来。
“柴大哥的字呢就是柴体!”又有人喊了声,大伙哈哈哈笑个不停,“花体柴体”,回味无穷。
宋江突然站起来,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还好阮氏三兄弟不爱写字,不然那就是阮体啊哈哈,阮体。”
大伙全都狂笑不已。可谁也不知道这他妈的到底怎么了,但是宋江在笑,大伙就不能停。最后宋江突然一个急刹车,对大厅外面的喽啰喊道:“来人,按照武都头的这幅字给好好绣一幅杏黄旗,再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挂出去。”
大伙还在笑,很多人没听清楚,武松听清楚了,腾地一下蹦起来说,“这件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们帮我打下手就可以。”
宋江嘿嘿一笑,默认了。
几天后,天气阴沉沉的,一坨坨远道而来的乌云在梁山上空停了一阵,又不情愿地走了,大概是觉得这里杀气太重。武松一看,反正没下雨,就上去把旗子给换了,正是自己手书的“替天行道”几个大字。
和上次一样,还是没有人发觉旗子被换过了,大家压根不看大旗。但吴用心痛自己的宣纸,一眼发现了武松的字被挂在大旗上,猎猎作响。他迈开纤细的双腿朝宋江住处跑去,一进门就喊:“宋大哥,宋大哥,武松真的把他的字给挂了上去。”
“很好。”
吴用愣住了,咽了一口纤细的唾沫,接着说:“这怎么能很好呢,连他都能写几个字挂在大旗上面,其他头领也要挂自己的字怎么办?”
“也挂啊。”
吴用这次没有愣,而是直视宋江的瞳孔。两个人对视好一会,宋江突然笑盈盈地说:“军师啊,将来大伙都得去招安,都得去当个兵马统领都监之类的,不会写一手好字那混不开啊,也有损我梁山威名。你看,要不你就组织大家都来写写书法吧,说不定兄弟们中间有谁天赋高,练一练就能写得一手好字,这在圣上面前也是一件美事。今上酷爱书法,造诣非凡,万世典范。梁山必须人人皆书家啊。你要知道,如果能让圣心大悦,几个书法高手就抵得上无数场征伐厮杀啊。”
吴用双腿一紧,严肃地听宋江阐述。宋江接着说:“军师,会书法者得圣心啊,你得想办法把大伙都组织起来,勤学书法,兼学工笔,务必让每个头领都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字画。”
吴用双腿继续夹紧,脸颊上的肉也噗噗噗抖了几下,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主意,如果是自己想到的,就算被宋江否定了,那也是在强化智多星美名啊。
宋江说:“最好办一个书馆来忙这件事吧。”
吴用以飞快的速度办成了“水泊梁山书道馆暨梁山书画篆刻协会”。在人员安排上是这样的:
终生名誉主席及学术总顾问:宋江、卢俊义。
主席:吴用、公孙胜。
常务副主席:萧让、金大坚。
副主席包括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鲁智深、武松、董平、张清、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共16人。鲁智深知道这个结果之后,居然一言不发,默默地举起粗大的手指在同样粗大的大腿外侧写啊写啊,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除了16位副主席之外,还有16名常务理事,分别是刘唐、李逵、史进、穆弘、雷横、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杨雄、石秀、解珍、解宝、燕青。
所有108名头领那自然都是理事,成员也只局限这108名,吴用给“水泊梁山书道馆暨梁山书画篆刻协会”找了一个固定的场所,这个场所不大,只能容纳一百多人,名字就叫“宋斋”。至于一般兵士,吴用决定不管了,他实在找不到可以让梁山所有兵士都来练习书法的场地——水里水面地方确实大,总不能在水里写字吧。
有一天,大家打完仗回山,纷纷吵着要去喝酒,吴用大声吆喝道:“各位兄弟,我最近得到了几块上好的砚台。大家赶紧去洗澡更衣,穿上宽松的内衣和白袍,然后我们去‘宋斋’练书法啊。”
李逵说:“练你妈逼的,老子要去喝酒。”
武松哈哈哈大笑说:“逵,你这就是书画练得不够啊,你看你出口成脏,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能独当一面呢。”
李逵说:“你妈逼,我就是这样,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打死我啊,反正我不怕。”
武松瞪了李逵一眼,确实,除了直接打死他,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但燕青突然冒了出来,抓着李逵一背一摔,不等李逵起来又是一背一摔,再来一背一摔,李逵哭着喊道:“小乙饶命,我去练书法,我去我去,我他妈的书之写之画之绘之。”
宋江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胡闹。卢俊义突然说:“这个协会,其实缺一个关键的人,那就是秘书长。我看小乙就非常合适。”
大伙一阵沉默。
结果几天后出来了,戴宗兼任“水泊梁山书道观暨梁山书画篆刻协会”秘书长,宋清是常务副秘书长,燕青和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四人为副秘书长。
燕青没有什么不开心,每天还是笑眯眯的。他是一个事情多到忙不完的人,那会他正在琢磨一种乐曲,叫做“吉他”,是一种有六条弦的弹拨乐器。燕青已经捣鼓出来一个,抱在怀里,还专门为“吉他”写了一首歌,歌名叫做《新长征路上的大哥们》,歌词大意是: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得说没得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哦哦哦哦哦哦哦,一二三四五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