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这一天在罗仙相聚的这些人,成为了后世几十年间六国命运的主宰,而此时,他们却不过是一群不得志、穷困潦倒、逃亡的人~
&&&&&&&&&&&&&
少女的心思如同新春的柳绿,可以一夜绿遍江水两岸,翻涌四野,但终归有春转秋末,虽然我的年纪不足以收进沧桑,但自十四岁逃亡以来,人世疾苦也略有所尝,什么事该藏,什么事该露也还是能分清一二,因此次日清晨收拾好衣物便打算到楚山口等屈氏的消息。
“客官、客官!”正在帮房文穿衣服时,门板被一阵拍打。
开了门还没得及问怎么回事,店家伙计冲进屋里提起两个包袱就往外跑,我一急,忙上前抓着住包袱带。
“客官,官兵就要到了,您帮帮忙先藏起来成吗?”
“……”一听“官兵”两个字,心头不免一紧,随即又有点疑惑,应该没人知道我们是谁才是。
隔壁秦先生也闻声赶到,店伙计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解释了原因:罗仙镇原本隶属南晋长阳郡,可自从襄樊驻扎了一支不明番号的军队后,长阳郡守便失去了襄樊一带的管辖权,连带边境商税也一律被这支军队垄断,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军队对商旅的管制非常严格,尤其韩、赵商客,只要感觉奇怪的人一律收押,连带其他国的商客也时常受牵连,更有军官借此机会搜刮敛财,令商客、客栈都十分头疼,所以一到搜检,客栈时常会将一些外国商旅匿藏,以免惹麻烦。
解释完后,伙计连声陪不是,说是太急了,没来得及说清楚,惊了我们。
我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尤其我跟房文,让伙计拎着包袱就往楼下去,楼下显得非常冷清,商客大多都躲了起来。
客栈供人躲避的地方其实很简陋,就是马棚后的一处地窖,还没到马棚,就见十几个人陆续从马棚的草帘子后走了出来,店伙计见这状况有点发急,连忙上前阻止,“我说各位客官,怎么都出来了?就一小会儿,能忍就忍一下吧。”招呼着想让人都回地窖去。
“忍什么?回哪儿去啊?”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人坐在马棚旁的石磨上,翘着二郎腿,逼视着店伙计,差点没把他吓坐到地上。
“军……军爷,您来啦?”
“是啊,我来了。”扫视一眼四下,“这些都是什么人?”
店伙计的舌头都有点打颤,“就是一帮商客。”
“是嘛,既然都是商客,你把他们往地窖里藏什么?”
“……”店伙计只能陪笑。
幸好这时店东家及时赶到,看样子店东家也是习惯了这种场面,无非就是破财消灾的事,可这次显然不是那回事,那军官软硬不吃,非要把在场的人带走不可。
“父亲——”身旁传来一声轻浅的耳语,我侧脸望去一眼,原来是昨晚在酒肆的那对武秦父子,那少年手覆在腰间的凸起物上,看似想动手。
父亲很沉稳地推下儿子的手腕,眉间微微蹙着,那神态好像……我急忙转头看身旁的秦先生,一样的神态,神似的眉宇……
一直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直到与他的视线对上,“先生是秦人?”不知哪里来得疑惑,突然问了他这么一句,问完也觉得自己多嘴,
他的眉角微微上扬,没有回答我什么。
此时,那中年军官已经招来十多个兵士,想将在场的人都带走。身旁那对父子的拳头都握得很紧,看来是要动手,心中不免猜疑起他们的身份,普通商旅是不会冒险与官兵动手的,就是被抓去,顶多也就是财物损失,多半不至于丧命。
就在兵士上前驱赶时,人堆里突然传出几道金属擦撞声,我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赶紧一把将房文搂进怀里,同时秦先生也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跟房文拉到他的左手旁,回眼间,几道剑影在晨曦之中无比闪亮,从他的右后方那些“商旅“手中飞出,接着便是几声惨叫,我赶紧掩上房文的双眼。
十几名兵士倒在血泊时,我才意识到这群“商旅”确实非比寻常,看似长相良善,出手却如此狠绝,不光是我,就是刚刚那对父子也有些吃惊,一群人中,只有那对父子跟我们杵在那里没动,其余十多人全部手背软剑,其中一个看起来粗壮的年轻人用剑指着刚刚那名中年军官,“你们守将是不是靳武?”
那中年军官到很硬朗,哼笑一声,“孙子,别以为你能出得了这个镇。”
那年轻人也是扯唇一笑,“叫我‘孙子’的人可没一个能活过三天的。”说罢手一转,那年轻军官的喉管瞬时被切断,我赶紧瞥过眼不敢再看。
一旁的客栈东家跟伙计也已经吓得坐在地上抖动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年轻人扔掉手上的软剑,回头看看我们几个人,我心下暗想,他不会是想把我们全都杀了吧?且不说我跟房文手无缚鸡之力,就是秦先生怕也不懂什么拳脚功夫,身旁那对武秦父子即便会功夫,可人家也要自保,若这人真想杀我们,我们绝对活不了。
双方相视无语,一时间呼吸可闻,突然,那武秦少年想跨步上前,却被他父亲跟秦先生同时伸手压住。两人互视一眼,先是一顿,后又微微点头,虽然不认识,不过显然他们俩想到了一处——此刻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两人某些地方很神似。
“你们是武秦人?”对面那年轻人蹙眉询问,见没人回答他,猝然摇头轻笑,“今日我本无心杀人,你们赶快走吧,走晚了怕要受连累。”转头给客栈店家扔了一只小包,“给贵店沾了点血腥,这是给你们的赔偿。”
店家吓得直摆手,怎么也不敢要。
“六爷,客栈外来了不少官兵!”一个穿青灰色长衫、商旅模样的人从前面跑来,冲那年轻人禀报。
“走!”年轻人抄起前襟塞到腰带上。
十几个人将软剑弯折,藏在腰带里,急着向北逃去,并没有动我们分毫。
晨曦中,只有我们几个人杵在当下,再有就是地上的那十几具官兵的尸首。店家扑通一声坐到地上,摇头大叹,“这回真完了,十几条人命啊,就在我店里没了。”
店伙计想上前劝解,却听北面一阵马蹄声,再看刚刚那十几个“商旅”正在往回跑。
不过一两刻的功夫,马棚周围竟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竟然是昨天那个叫靳武的,可他虽看到了我们,却权当我们是空气,到是他身旁的那个大胡子冲我们呵呵笑了几声,不过也没打招呼。
“想不到这襄樊小地方,几天间竟来了这么多贵人,我这刚马不停蹄地送走了韩国舅,竟又迎来西赵的司徒大将军,我还真是……受宠若惊!”靳武这话搁别人嘴里是戏虐之词,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威胁意味很浓,虽然我有点害怕这个人,可他毕竟是南晋守将,与我所属同族,这种时候自然还是心向自己族类,何况眼下这些西赵人似乎有意窃取我南晋军机。
几个西赵人将那个所谓的西赵司徒将军围在中间,抽出腰间软剑,似有随时拼死的决心。
“承蒙看得起,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大将军,一个无家可归的逃犯而已,想不到还能劳驾堂堂的南晋中卫军大将军亲自出马,司徒松厚颜了。”说罢呵呵大笑。
司徒松……司徒一姓是西赵国的武将世家,少时在宫中,王后与王上论起各国武家势力,常会说起这个司徒世家,听说这司徒一姓出过三位名将,在六国间都是相当有名的,怎么会是逃犯呢?难不成他这个“司徒”与我知道的那个“司徒”不是同一家?
转而又想到靳武的身份,刚刚这个司徒松说他是“南晋中卫军大将军”,那不就是屈氏要找的人吗?没想到他就是那个中卫军大将军,这世间还真小,竟让我们给遇上了,也不知道屈氏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在去襄樊大营的路上?
“既然司徒将军已不是西赵大将军,我也不便硬留将军,只是……你看——”指了指地上的十几具尸首,“我这几个兄弟的命虽说不值几个钱,可我总不能就让他们这么白死了,少不得要让将军留下点东西。”说罢眼色一暗,手一挥,弓弩齐射,司徒松身旁的护卫虽身手敏捷,可也多不过这么多箭,死伤殆尽,唯独司徒松仍旧好好的站在原地。
“请司徒将军回去喝杯我们襄樊的老酒。”靳武眉头微蹙,老冯一扬下巴,十几个人上前绑了司徒松,司徒松也不反抗,只是任人绑。
司徒松被带走后,靳武身旁的那大胡子噌得蹿下马,来到我们跟前,大手呼的朝秦先生的肩上拍了一掌,“秦大哥,老大说你走了,怎么也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啊。”眼角扫到我跟房文,“我还当秦大哥不沾女色,想不到……”这一句说得很低,“长得跟我们大嫂不相上下,就是……小了点。”
靳武始终没有下马,也没有跟秦先生打招呼,只是坐在马上,表情严肃,视线从大胡子身上跳到了我身上,因为无所逃避,只能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很——深,看不出任何东西,这样一个人,单凭屈氏能说服他吗?怕是很难吧?
“老冯,走了!”靳武提马转头。
这边大胡子老冯对我们悄声摇头,“头儿就这点小心眼,秦大哥,我保证晚上他一准找你喝酒。”
他拍拍老冯肩膀,“先去吧。”
“那我先走了,晚上来找你!”这老冯相貌虽粗矿,不过看起来是个热心人。
官兵一走,再转脸,身旁那对武秦父子业已无影。
房文倚到他腿上,拉拉他的手,仰视着他,那眼神让我想起了两年前,当他从睡梦中惊醒时,看到的却是几具尸首——那都是护送我们出城的宫人,当时他的眼神也是这样,很清澈,却带着一种孤寂的恐惧。
他什么也没说,摸摸房文的额角,弯身抱起他,看到房文埋首在他肩颈处的样子,我第一次发现,即使我跟屈氏再怎么努力,仍是不能给房文这种安全感,因为我们始终都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