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大部分的人都站在屋前,他们个个面目黧黑,身子瘦长,看上去好像全是农民,不过这很正常,镇上的人基本上靠种田和养珍珠为生,还有几位因被蚌壳粉熏白的年轻人,他都警觉地站着。
曹金继续坐在长凳上,看上去像条睡眼朦胧的老鲨鱼,他的“鱼鳍”正在挣扎着什么,看到围观的人们便撕开了鳍,贪婪的摄着食。
我开始缓慢而确定地看清了曹金这样做的目的,通过一些与事情不符的动作或微不足道的戏码去刻画钱丢失的问题,不动声色地在人们眼前构建起一副我沉渣泛起、品行不端的图景。人们了解到如下情况:一个自称富家少爷的外地人,孤身来到一个方言不通的小镇,摒弃报酬,所有做的这一切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只为了偷四十六块钱。
有的人在安慰,有的人在观看,有的人目视着我,我继续站在柜台的角落,那位年轻人把我拉扯到了后院那口井前,他强劲而有力的臂膀在他的衣服下凸显着,他两脚交叉背靠着井,看着非常不平稳,但却不是因为他的站姿问题,倒像是井口故意深陷了几米。
“你真的没有见过曹叔的钱吗?”他问我。
我对那个问题已经很厌烦了,可想到他是唯一那个信任我的,也就放松了语气:“没有,我不知道他房间柜子下面有空酒罐。”
说完我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因为我感觉他随时会变动主意,那个时候,我很想逃,逃得远远的,我情愿流落街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与这个镇上格格不入,倒不是因为受了委屈,而是一位极度贫困和无知的“受害者”,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胆大妄为,因为欲望支配了“犯罪”的证据,而他唯一做的就是需要把他眼前的我,从根本上扼杀掉,他需要销毁自己犯罪的唯一证据。
“曹叔,既然事情发生了,你又一口咬定是我拿的,那么请你给我一个解决方案。”我差点就哭出来了。我得承认,当时我很崩溃,我身上没钱,我那样问他,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指望他能说点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眼睛周围的鱼尾纹都加深了。“求你把钱还给我。那是我的命啊!”
一听到这种语气,总给我一种慢慢沉入海底的感觉,他是我见过最难缠的最没劲的老头。他起初引诱我做工,然后又以探访亲人的借口让我照看猪、竹林、店、菜园,现在又在想方设法的把我留下,好让我做一辈子的工来抵债。他那样做就是徒劳。
没有什么比一个镇上全员出动更热闹的,就连镇上的够都在紧张等候的情形更要命了,树木静止不动,乌鸦叫的异常欢脱,我听见人群里有人吸了吸了鼻子,之后又咳了咳,可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愿。
“既然,您认为是我偷的,请拿出证据。“我特意用了“您”。也表明了我的态度。
“你是不是进了我房间?”他连续问了三遍。
我沉默了。
“四百斤稻谷,你和他的账一笔勾销。”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缓缓从车内走下来,车内隐约还坐了两位年轻的女人。
“镇长好。”曹金像是看到了上帝似的,当他站起来看我时,就好像我是他脚下的泥土似的。
“大都里第一次这么热闹。”他说话语气虽然云淡风轻,但吐出的字就像是强行给人灌药似的。
“也没什么事,孩子还年轻,他要是拿不出钱,我让他在这里做工还钱就是了。”
“丢失了多少钱?”那位中年男人脱下帽子很绅士的微笑。
“四十六。”
“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么一大笔钱,他又没出过镇,不可能不翼而飞的。”
“镇长啊。这小子滑头的很,指不定把被他藏起来了呢。”
那位中年男人思考了一会,戴上了帽子,开始往屋外走去。那一刻,我好害怕他回头走掉,我害怕在那里打一辈子的工。可一分钟后,他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拿着用布包着的银元,再次回到了屋内。
“这位年轻人和我有缘。”他指着自己的高鼻子又指了指我。过了好久,我才知道他那样做的目的。
“哎呀。本来就是小事。”曹金接过银元,紧紧撰着,生怕银元飞走了似的。
“这位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脱帽。让我想起了绅士的英国人。他一定是个文化人。
“张应海。”我对他报以微笑的面庞。
“张应海,那么,你现在欠我四百斤稻谷了。”
“是的。”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会,不过我还是很快地说出来了。
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戴上了帽子。我知道,他和我的对话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