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锦鸿每天只恨不得低着头，把自己埋到地心，再加上仓管是两班倒，他来了以后接连上了一个多礼拜的夜班，跟正常人的作息完全错开。
所以就没顾得上给锦帆打电话。
而何舒乐意识到不对，惶然地给他打电话，想问他许多个日子联系不上锦帆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已经连他也联系不到，电话那头一个方言浓重的男人粗声大气地告诉她，锦鸿辞职不干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老倌儿他们多半都知道锦鸿跟他妹妹的事情，到底是相交过一场，所以他们也是照顾锦鸿的面子，把开除说成了辞职。
何舒乐握着电话茫然地想着，锦鸿走了也没有跟她说一声，也没有给她新的号码，她就这么轻易地，就失去了他的下落。
而这个时候，锦帆已经在回去的火车上。见过林竞明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她那时候身上只剩十几块钱，连出了东莞都不够，她所有的无非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船沉了以后她还要独自泅渡黑暗的海，回到她永远不想再回的岸。
而林竞明，林竞明掏遍浑身上下的口袋也只摸出来几块钱的票子，他满脸都是无奈：“我钱都在小敏那，我也没法上去找她拿。”
他掉转头去问他大姐借，他大姐满眼满心都是警惕：“干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问你要钱回去，你给了钱她不回去，那到时候要怎么说？你还是少不了担责任。”
“她要是真有那个心，她爸妈不都在清溪，过去十几块钱的事情，交到她爸妈手里，那才是跟咱们没有责任。不然的话你白搭钱，回头出了事情，她家里人还是得找你算账，你别别犯糊涂。”
他大姐态度坚决：锦帆若是真想回去，他们连夜给她送到她爸妈那去，除此之外别的说什么都不行。
锦帆就是死，她也不可能让戚连成他们知道她又做下了如此错的事，尊严被践踏到一地狼藉，还有搭上戚连成跟姚若兰进村的最后一点体面。
她最终没要林竞明再管，只对林竞明说她去找东莞的同学去。
“你放心，我以后跟你不会再有关系了。”她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刀，斩下去过往就此了断。
实际上她恨不得那是一把钩子，把林竞明的整个人，他的心，一点点勾出来摊开来好让她看清楚，那里面到底有没有一星半点的真，有没有那么一点是关于她。
是要到很多年以后才明白，有是有的，那些隔着几千里通过电话线路传递的思念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的念头也是真的，对她的感情也是，然而要付出的代价，比什么都要真，林竞明只不过是衡量得失以后明白，这是一笔太划不来的买卖。
她看着林竞明仓促如落荒而逃，而他大姐还嫌他走得慢了，揪着他的肩膀——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如同一只提线木偶，手脚都要别人替他做主。而他的大姐嘴里还咬着牙说：“这一回又要搬家，才交的房租押金，也不知道能退多少……再找上门来闹这么一出，神仙皇帝都救不了你。实在不行你俩别在这呆了……”
大约只恨不能在两个人之间划出来一条银河。
锦帆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失控，所有的心酸苦楚全部涌上心头，烧起来一样。
大梦初醒，才知道被眼前人伤害多深。
她掉头走回去，一把拽住林竞明，随即完全是不要命地踢打他。
“林竞明！你说清楚，到底是谁在闹！我一趟趟的来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敢说清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锦帆这辈子没想过，她也会有这样穷形尽相的时候，只是到这地步，她不甘心。
其实许多事回头想想，所谓爱与恨，最后折算下来无非就是这三个字，不甘心，哪能那么轻易放手，她的执念原就比自己想象得深。
一片乱哄哄里头，锦帆只听见林竞明大姐的喊声：“小丫头怎么这么不讲理，怎么打人哪？”
她嘴里全是血腥气，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往上扑，几乎是要同归于尽一样。
最后是林竞明大姐硬把她拽开，锦帆从小到大没打过架，这一会疯起来也是要人命一样。林竞明大姐气得最后指着她骂：“说好的一刀两断，你再撒泼耍赖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来直接把你送到你爸妈那去，他们没管好自己的闺女，与我们无关。就怕他们到时候打不死你！”
事情最后是怎么了结的，锦帆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最后是没有报警，或者警察没有来，总之等她清醒过来，林竞明姐弟两个早已经不见，零星几个看热闹的远远围着她，指点着。
锦帆一言不发地走出去，这一带全是一样的巷子，一样的高而窄的楼房，这原本就不是她的世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走了半夜，最后终于不知道身在何处，也走不出去，只能慢慢地抱住自己。夜里的风把街角的塑料袋卷起来又落下，遥远的空洞的声音，像是代替她麻木空洞的胸腔里原本该发出的哭泣。
一直到天明的时候，锦帆跟着去上工的人终于走出去，走到路边，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通了一个传呼机号。
那头很快回过来电话，锦帆拿着话筒，半天才开口，声音低得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去？”
陈孟夏终于赶到东莞的时候，锦帆已经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坐了两天。两天里她没有离开过候车大厅，没有钱，哪里都去不了。陈孟夏一见到她就被她吓到了，几乎认不出来她。人已经瘦得像是被挤干了所有水分，一双眼睛里曾经有过的光和渴望，都已经熄灭成灰。
陈孟夏是锦帆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钱也不够回去，那时候银行卡还远远没有普及，锦帆更是没有，也不可能等到陈孟夏给她汇钱过来，只能是请求陈孟夏来带她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