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了店里头,跟戚连成交代一声。戚连成眉头锁得像是再也打不开,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锦鸿,你这事情……还是不该硬来,帆帆她性子倔,硬按着把她送回学校,她指不定还要再出来,那时候怎么办?”
锦鸿努力压着心里头怎么都按不下去的火气说着:“不怎么办,她要非得去找那个林竞明,清溪离横沥就这么远近,你稍微看不住她就去了。送回学校去,起码没有那么容易再回来,她慢慢的死了心,也许还能再去搏一把去学习考试。”
戚连成依旧是解不开眉头:“她要那么容易死心,就不会跑出来,只要想走,腿在她身上,咱们谁也不在身边,更不能看住她,万一……”
锦鸿部位所动:“对,腿长在她身上,她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你把她留在这有什么用?真等她把书本丢光了去厂里打工?”
戚连成这回叹气谈的格外重:“到这一步,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就好,考学什么的,都放后头去吧。在身边起码我们能看着,叫她不要有什么意外。不然万一她真的再走,一个女孩子家……这么些年一直没人在身边照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想想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锦鸿最不愿意听到这些事,他硬起心肠说着:“那她不也照样长这么大?再说你当初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她也就这一次,说到底是为这个林竞明鬼迷了心窍,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林竞明一家更不可能同意,等她明白过来死了心,会改过来的。”
戚连成默然不语,有些事连他自己都是半生坎坷过后才想明白,如何要求锦帆这个年纪就懂?
锦鸿跟锦帆一直都知道,事实上戚连成的人生以东莞为界,被一刀两断地分为两节,来到东莞之后,他的人生鲜少再有喜乐,从此他有的多是愁苦,更多的是愧疚,这一生到死,他都觉得是自己欠了一家人的。
锦鸿硬生生转过话题:“爸,我谈对象了。”
他心里头,已将邓如文视之为自己的恋人,甚至于将来的妻子,他以为水到渠成只差更进一步的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是想借此冲去锦帆的事情带来的烦恼。
果然戚连成一听这话顿时惊喜交加,锦鸿一直以来不愿意说亲,是他心里头好大一个烦恼,没想到不声不响自己解决了,他知道锦鸿是个有主意的人,轻易不会把这么要紧的事情说出口,除非那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哪里的人?你们厂里的吗,多大年纪,父母做什么的,脾气性格怎么样?”戚连成一高兴,总算是暂时放下了锦帆的事情,一连声问着,简直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去替锦鸿上门去提亲把事情定下来。
戚连成不算是封建的家长,但锦鸿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里头好大一个石头,他比谁都清楚锦鸿一直耗到如今,无非是过不去姚若兰那件事那个坎,着急也没用,无法劝说。
如今听到锦鸿终于不动声色自己谈了一个,他怎么能不高兴。
锦鸿把邓如文的情况大致一说,戚连成不由得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那咱们这家庭,跟人家差距有点大。”
其实哪里是家庭,无非还是锦鸿自身,一个高中没毕业的打工仔,一个是重点大学出来,厂里花大钱培养的工程师,前途无量,这中间何止是天壤之别。但戚连成不能说出口,他怕打击锦鸿。
锦鸿觉得自己想的明白看得开,还宽慰戚连成:“爸,没事的,最主要的还是看两个人,我也知道她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我这也在考试拿学历,一点点往上走,不能说一辈子都比人差。”
戚连成稍稍迟疑了下,又问道:“那要不你们先处处,然后什么时候两家人见个面?”
这个锦鸿想都没想就干脆拒绝了:“这还要再等等吧,现在还早,不着急。”
急也急不来,他跟邓如文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也许一辈子无法填平,但至少他得以一个体面一些的身份站在她身边,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打工仔,他不想令邓如文蒙羞。
这种事情上面,戚连成只能是听他的,何况日复一日,戚连成是老了,而他正在成年,主心骨的担子正在悄无声息的移交,这俨然是家庭内部的一场小型权力更迭。
但锦鸿不知道的是,他的路到此才即将展开,往后等着他的还有无数风雨波折,而他以为的花好月圆,最终不是跟他以为的那个人。
锦鸿回去厂里,又是一连几天见不到邓如文,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去什么地方。锦鸿羡慕这种可以天南海北四处见识的生活,邓如文给他说起来外面的世界令他太向往,却无法触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跳出这高墙。
更多的时候,他想念邓如文,几次想给她打传呼,但终究不愿意打扰她,反正来日方长,锦鸿更愿意把所有想要对她说的话积攒下来,留着见到她当面讲。
他也没有过多的时间跟心思去想,据说工厂已经正式被一家香港企业收购,眼看要大力整顿一番,连外面招牌都换了新的,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
对于工人们来说,倒是没有任何关系及影响,到什么时候,厂子要办下去都离不了工人,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还想着,港商收购以后,工资上会不会大方一点,但是紧跟着从其他厂打听到,入乡随俗的缘故,基本上被收购的厂子,都是尽可能的维持原来标准,特别是工资待遇这一块。
虽然一切看似没有变化,但是悄无声息地却多了许多生面孔,随即有些老的管理层便消失了,说是连厂长马上也要换人,要从香港调过来。到时候大老板也会跟着过来视察。
锦鸿这样的车间里头的,原本动不到他头上,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切都抓的特别紧。加上锦鸿前面两次请长假,已经是挂上号的,所以他得格外努力。
更何况,没人逼他他自己也要逼自己,压在头上的是沉甸甸的现实,每个月要还的房贷,锦帆的未来,还有他和邓如文的……不努力不行。
如此一来,每天便只剩下忙碌,不变的就是隔两三天给何舒乐打一个电话,问问锦帆的情况。
怎么能不牵挂呢,他有时候在车间刺耳机器轰鸣和切割声里,都恍惚听到电话铃声,听到有人叫他接电话——他太害怕会再接到何舒乐的电话,告诉他锦帆又做出什么事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