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来,锦鸿就要走,不用说他依然是不想和姚若兰打照面,他跟戚连成说:“我趁现在还没回去厂里,请的假还没有结束,送锦帆回去学校里头,拖的时间长了功课落下去太多,到时候补上去就费劲了。”
如果锦帆当真是因为压力太大才会选择出走,那他无话可说,只能是任由她,可是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荒唐事,林竞明一家的嘴脸,他说什么都要逼着锦帆回去学校里,一是要彻底断了她跟林竞明的路子,再有就是,他想着锦帆能就此奋发图强,闯出个名堂,叫那些给过她侮辱的人后悔。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过,其实他也有赌气的成分在,看着锦帆这样的不争气,他的心也冷了,硬了。
既然那样的宽容都换不了锦帆的上进,索性他就只有硬逼着她去。
这下子连戚连成也急了:“你别这样急,帆帆才过来,哪能这么快叫她回去,多久没见了,叫她在这歇两天。再说学习压力大,她回去了也是累,先放松一下,也不急这一两天了。”
“你回去上班,叫帆帆留下来,回头我送她回去,正好回家去看看你爷爷奶奶。“
姚若兰也忘了锦鸿的避讳,一下子冲出来:“帆帆,帆帆哪能这就走?在这过几天,等你爸送你回去。”
然而锦鸿面容冷酷毫不留情:“谁压力不大?我回去一趟,看他们复习班的,一个两个恨不得吃住都在班里头一步不离开的,人家都这么过来的,就她扛不住?这点苦都不能吃,以后有她受的。叫她考不上出来打工,难道就比上学快活?”
“不能再这么惯着她凡事都由着她了,家里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去管她教她,再惯着她就不成样子了。”
锦帆一瞬间被锦鸿这话点燃了脑海里的引线:他凭什么这么说话?她还没上初中戚连成就走了,从那以后姚若兰像是换了个人,一天到晚看什么都不顺眼,哪有心思惯着她?
然后,就是家里出了事,姚若兰走,锦鸿走,以后谁惯过她?她被秦飞堵在校门口的时候,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议论她妈是谁她哥是谁的时候,他锦鸿是在哪里?他怎么惯着她了?
不翻一下旧账,锦帆都不知道原来她心里头委屈了那么多年,在这一刻终于来了个彻底的清算。
“我不回去,死在外面也不回学校,这辈子都不要再念书了。”锦帆看一眼锦鸿,爆发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摧毁的血淋淋的快感。
“爸,妈,我不光是因为压力大不想念书了,我谈对象了,他成绩不行,来东莞打工了。我来就是来找他的,我想跟他一起,书是不会再读了。”
戚连成的表情像是凭空降下一个晴天霹雳,他看着锦帆,好半天消化不掉这个事情,脸色煞白地看着她:“帆帆,你怎么能……”
锦鸿一拳头砸在墙上,手背上顿时血淋淋的一片,姚若兰哇一声哭出来又捂住嘴,手忙脚乱找到纱布又不敢给他,只敢给戚连成。
锦帆低下头,“爸,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丢脸了,但我真的不想念书了,这条路到这里为止吧。我还是要回去找他。”
戚连成望着锦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鸿不吭声,他如果知道答案,就不会让一切是这个样子。
戚连成满眼的热泪:“帆帆,是爸爸对不住你,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头,不然也不会是这样……”
锦帆强忍的眼泪,到此终于崩溃,她咬住了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最终锦帆也没能去找林竞明,怎么能让她去呢。一直到她哭得筋疲力尽,姚若兰把她送到阁楼上接着睡,而锦鸿,无论戚连成怎么问,他都只有一句:“别问了,她不是都说了?”
他苦心瞒着的一切,到了锦帆这里怎么比捅破窗户纸还容易。
锦鸿回去了厂里,没去车间,他去找了一圈邓如文,但是她不在宿舍也不在车间里头,打传呼也没回。锦鸿在走廊电话跟前站了半天,最后只能是回去宿舍睡觉。
他太累了,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的十点多,他被加班放工的铃声吵醒,迷迷瞪瞪看见一个宿舍都回来了。
老倌儿看着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最终只是问他一句:“妹妹找到了?”
锦鸿点头,老倌儿也没再吭声,一个宿舍里头死一样的沉寂。锦鸿看着上铺毛孩的床板发呆,没看见暗中彼此传递的心照不宣。
而锦帆在店里头,一整夜没有睡着,失眠就是自那时候开始的,一直延续到她后来的好几年。五金店里机油、黄油、金属和铁锈味混合,在东莞的潮湿天气里像是一床厚重的被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听见戚连成跟姚若兰在底下压低了声音说话,隐约能听见一两个字眼是关于她。
后半夜姚若兰才上来阁楼床,小心翼翼在她身边躺下,犹疑半天才小声叫她:“帆帆?”
锦帆一声不吭,只当做没有听见,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要讲,什么都不想说,说什么都是多余。
第二天一大早,戚连成才一开门,就吓了一跳:锦鸿站在门外,头发眉毛上全是露水,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了。
他一开口就是一句话:“我送锦帆回去上学。”
戚连成拿着扫把出来的,一听这话扫把也丢了:“这怎么行?你好歹让她多留几天,现在回去了满肚子心事,学不进去不也是白搭?”
他跟姚若兰商议了一晚上锦帆这事情,最终也没商议出个结果,都知道学上到这一步,这就退下来实在可惜了,可怎么让锦帆回去,他们也想不出,都知道锦帆的性子,这兄妹俩其实是一样的,倔起来谁都不听,只能是等着慢慢去劝。
却没想到锦鸿直接来硬的。
姚若兰躲在里面不敢出来见锦鸿,只能着急喊着戚连成:“帆帆爸,你说说锦鸿……”
锦帆在阁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对着底下喊道:“我不回去复习,死都不去!”
锦鸿冷笑一声:“这不是还没死吗?还在做梦跟他在一起?我告诉你,趁早想都别想,咱们戚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锦鸿也是气急了才说出这话,才说出来就已经后悔了,然而收不回去。
锦帆下来了,一字一顿地说着:“你就是嫌我给你丢人了?你嫌我没有考上大学没给你挣面子,嫌我早早谈对象给你丢人了?”
空气里一片死寂,锦帆的声音像是碎在地上的玻璃,一片一片的,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