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最后她写道,叫父母亲不必担心,她会每天打电话报平安,她已经成年,该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辈子由人做主,现在只不过是提早一步。
对何舒乐说一声对不起,没能够陪她一路到高考,祝她好运,她会一辈子记着这个朋友。
何舒乐拿着纸条,当场便痛哭失声,热泪滚滚而下滴落满张纸,压抑到近乎窒息的生活,锦帆的出走终于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不明白锦帆怎么下得了这样的决心,明明当初两个人同一个班级同宿舍的时候,锦帆的努力不比她少,怎么当初恨不得拿命去拼的,到如今丢掉的时候却弃如敝履,半点不觉得可惜?
她不知道信纸上有一半的泪是锦帆的。
锦帆以为自己积攒了足够的花费,还有勇气,可是临了的那一刻,却仍然觉得惶恐,忽然间要放手,丢掉这一切,校园里头白开水一样寡淡安全的生活,于她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她不是天生的叛逆,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爱情使人盲了眼,看不到光,也看不见暗,一切都在晦暗之间,她无从分辨。
她知道这条路无法回头的那一边,是父母家人,锦鸿,还有充满可能的一种人生,而她要跨越的另一边,是林竞明。她闭着眼睛让自己做出选择。
天亮的时候,锦帆经过辗转,公交转大巴,已经坐上了去往东莞的火车。
林竞明信里电话里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他快要撑不住了。
家里不断地催逼,还有上门为他介绍说亲的,少说已经有一二十个,一回两回他还能推却,可是一直这样下去,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还有最主要的,他不能让父母继续担心失望下去了,男大当婚,他年龄已经不小了,现在又已经不读书,再没有理由不去像个男子汉一样成家立业早点让他们完成任务。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锦帆听了无数遍了,但这一次格外的来势汹汹,连林竞明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是他姐夫的一个表妹,他大姐亲自开口向两边提的,那意思分明是不容他再有任何的反对。
林竞明最后一通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话里头的沮丧呼之欲出,人几乎要哭出来:“锦帆,我心里头就只有你,不管你家里头怎么反对,瞧不起我也好,我是一心一意跟你在一起,可是你这是叫我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等一辈子打一辈子光棍?我心里头是愿意,可你叫我爸妈怎么办?他们养我到这么大,难道说我就这么对不起他们,这么伤他们的心?”
锦帆有苦难言,她已经解释无数遍,别说等一辈子,一天她都不想等,可她也只能等,等这一年熬到头,让锦鸿死了这条心,看见她是走不了他要的那条路,那时候他无话可说,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不让她跟林竞明在一起。
林竞明听不进去:“锦帆你还不明白吗,你哥他让你复习只是个幌子,他就是不想你跟我这一切。你考上大学,我一个高中毕业的怎么配得上你?何况大学里头那么多好的,到时候尽你挑选。”
“就算是考不上,他到时候一样找得到理由,搞不好让你再来一年,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反正你们一家都在东莞打工做生意,又不是没有钱供你念。反正不会让你跟我在一块就是了。”
锦帆心里头一下子像是被锤了一记,闷痛得半天回过神来,耳朵里听见的不是她自己或者林竞明的声音,而是一阵嗡嗡的响,她极力辩解着:“不会的,我哥他说过,好坏就这一年,他知道我的,说什么都不可能再来一年。”
何况,他们家并不如林竞明说的有钱,就连这一年复习的钱锦帆都不知道戚连成跟锦鸿到底是怎么挤出来的。
林竞明说到最后,话里头已经带了赌气的意思:“你不信的话,就等这一年看吧。但是等一年到最后真是我说的那样,你说到时候怎么办?何况这不是我跟你一起等,是我们一家人都在等。”
“锦帆,我爸妈养我这些年,我不能让他们伤心失望。”
锦帆张张嘴,听着那头林竞明苦恼的声音,她所有的话像是一团棉花堵在了嗓子眼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也一样是父母养了十几年的,捧在手掌心里头,不舍得她吃半分苦,她这样叛逆背离他们的意愿,难道她的父母就不会伤心失望?
这道理,她没有说,难道说林竞明就不懂?锦帆不愿意去想。
林竞明经过这长长一串的铺垫以后,终于说出来他一家人的想法:“要么你就直接过来,反正你说过,不想考大学了,在那浪费时间也没有意思,不如索性一早出来,剩下几个月的时间,找个工作也能攒下来千把块钱。”
“反正咱俩在一起了,你爸妈就算是生气,可也毕竟还是你爸妈,回头咱们日子过好了,他们慢慢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消气了。实在不行我三姐说了,回头她在广州那边有朋友,让我们可以去那边,等过几年有小孩了再回来,你爸妈也不能说什么……”
林竞明的话等于只说了一半,然而这一半已经是意思明确,连后路前途,都已经给她想好了。
至于没说出口的那一半,不言而喻:她爸妈再生气也还是她爸妈,可是林竞明,他们一家再生气,他就不会再是她的林竞明了。
最终锦帆为了抓住她唯一可以拥有的这个人,铤而走险,于是她踏上了去往东莞的火车。
那是锦帆头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算起来时间,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以前,绿皮火车缓慢拖沓,锦帆忘不了硬座上烟味、尘土等等混杂到一起的复杂气味,她什么也没有吃,肠胃挛缩成一团,让她不断地想要呕吐,最终抓着硬座的布套沉沉地睡过去。
火车蜿蜒蛇形,在平原、山川、城市和村庄之间不停穿行,安徽、湖北、江西,那些锦帆在地理课本上复习过的地方,一个个变成站牌的名字,遗落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