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又不比他,我们没有半点根基的,做这一点小生意,锦鸿也只是个打工的一个月几百块,一套房子十几几十万,到什么时候能还清?他将来还要成家立业的,锦帆也还要念大学,一样样都是开销,哪里赚这么多去?”
“再说锦帆还在家里,锦鸿以后难道在这里呆一辈子?说不准还要回家里去,在这里买房子又搬不回家里去。”
然而戚连成心意坚决,他想的清楚明白,范元一番话说的无非都是利害,他想的却只有一家人要想安生过活,就只有离了从前的是是非非,因此在东莞买房落户,成了一条新的出路。
戚连成再一次执意为之,如同他当年要从家乡走出,姚若兰再怎么反对,他也只有几句话说:“锦鸿大了,老家那房子是不能给他结婚用了,回去另起,我们也都没那个功夫。再说他现在也不愿意回家,起了房子在家没人住,旧的快。锦帆也看着考大学,叫她来南方,这边机会多,一家人都在一块,也能照应着。”
“钱呢?钱打从哪里来?”姚若兰看见戚连成认了真,也急了。
戚连成闷头抽烟,抖落一地烟灰:“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第二天戚连成去了锦鸿厂里,把买房的打算跟锦鸿一说,锦鸿初听还有些茫然,他来到东莞以后,只觉得身似飘萍,一天天看不到着落,真要叫他留在这里,他也没有办法想象以后的生活。
但是回老家,这念头在脑海里还来不及翻滚就被打消,不是家乡低矮破败的房屋,不是从前堪称清贫的日子,只是那些无法回头的岁月,戚明远,秦飞,还有乡里人所有的面孔,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流言,年少荒唐时候浪掷的岁月。
他当初走是为了什么?现在又为什么还要回去?
另外还有一瞬间,他想到邓如文,邓如文的自信与笃定,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屏障,提醒着他与她之间几乎好无可能,但是如果说在东莞买房,以后是不是能离她近一些?
一念间锦鸿主意已定,于是对戚连成点头:“那就买吧。我也想办法平时出去的时候看一下,哪里有好的房子。钱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剩下的肯定是不够,咱们分头去借,将来我慢慢还。”
他已经知道,是时候到了他要挑起家庭的担子,戚连成的心气已经消磨干净,锦帆尚未成年,他责无旁贷。于是默默地掏出自己的存折,他来东莞之后,戚连成便带他去开了账户,他到了日子结算工资,就要把钱给戚连成,戚连成不要,让他自己存起来,到如今是拿出来用的时候了。
锦鸿把存折推过去递给他:“我的就都在这里了。回头再找其他人借一下看能有多少,主要还是在家里头亲戚身上,爸你挨个问一下家里他们,反正我现在工资涨了,不怕还不起。”
存折里头里头一共是将近两万,把戚连成吓了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钱?”锦鸿的工资他是知道的,一个月几百块,吃住是厂里不用花钱,然而锦鸿大小伙子一个,日常用品再加上略微几个人吃顿饭喝点酒,这都是免不了花钱的,况且戚连成知道锦鸿时常还会给锦帆汇钱过去,怎么能存住这么多?
本来是没有这么多的,死工资都是有数的,锦鸿自打武杰走了以后连酒也没人一起喝,但就是这样,几年下来也没有多少。剩下的,都是当初跟武杰一块去赌的。
原本还可以更多,武杰当初走的时候,赢来的一共有八九万,锦鸿全部给存了起来——但后来他找工厂会计,查到原来武杰的工资户头,又都给取出来存到武杰的户头上去了。
锦鸿不是个清高到对钱不放在眼里的人,更何况那是一笔天大的巨款,他深知钱的重要性,当初若不是没钱被人瞧不起,戚连成不会南下。但是他更知道,有的钱不能动,譬如武杰留下来的,张张钞票,都带着何水娟的血,那哪里是钱,是一笔人命债,和今生来世理不清的孽缘。
锦鸿只是对戚连成笑笑:“爸你放心,我不偷不抢没干伤天害理的坏事,这钱来路说正也正,你信我就拿着,剩下的钱再一起想办法。”
戚连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我来不是问你要钱的,是跟你商量一下,我的想法是,反正一家人多半都在这里了,你范叔消息可靠,这也的确是个机会,不如就此买了房子在这里落户,实在待不下去,也一样能卖了再回家,反正钱上头应该不会亏。”
他也是到今天,才忽然觉得锦鸿是个大人模样了,身量比起刚来的时候又长高一截,早已经超过他许多,下巴上有刮过的胡须痕迹,最明显的却是眉目间少了锋芒毕露的青涩,多了些被社会无声无息摔打过以后的沉稳。
戚连成一时间眼睛有些发酸,说不上来心里头是苦是甜:“这钱你拿着,将来结婚用。我只是来问你一句,怕你会不愿意,既然你觉得行,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锦鸿比他还坚持,把存折塞过去给他:“结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说买房子是一家人的事情,我出力也是该的,靠你一个人榨干了也榨不出一套房子。”
戚连成拗不过他,只能接过存折,又叮嘱他等休息的时候出去看看房子。
等戚连成回去,跟姚若兰说起来,因为锦鸿也是支持站在他这边的,这下子叫姚若兰也没话说,只是等戚连成拿出来锦鸿那张存折,姚若兰也是惊呆了,随即就哭出来:“他辛辛苦苦上班,一个月才拿多点钱?怎么省的下来这么多,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那一整夜,戚连成都听见姚若兰辗转反侧,难过得从肺腑里叹出呻吟,一阵又一阵。戚连成听得心里不安,顾不上开灯连忙照着她额头上摸一通:“哪里不舒服?起来去医院看看?”
这一摸只觉得满手湿热滚烫的,全是热泪,戚连成唬的,慌忙开了灯要把姚若兰拉起来:“锦帆妈,锦帆妈你怎么回事?哪里难受?起来我们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