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帆没跟他客气，放了学以后，真的跟他到门口小饭馆里吃饭。出了班级，林竞明倒也没有那么拘谨，慢慢跟锦帆聊天，锦帆知道他原来还有三个姐姐，全都已经成家，他是家里面的老幺，又是父母很晚得来的，自然是平时宠得比较多，跟母亲格外亲厚。以前学习不够用功，眼看高考了，家里担心，把他送到这里来读书，离家里远，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有时候母亲来看他，给他洗衣服做饭。
锦帆也跟他讲班级里以前各种趣事，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吃完饭要回去上自习，锦帆对林竞明说：“我现在挺开心的了，真的。”
林竞明也点头：“我知道，因为我也挺开心的。”
初秋的晚风还有丝丝的暖，锦帆心里满满的，像有一丝丝的风来回飞旋。
晚上回去宿舍，自然又是一通审问：“锦帆你今天居然跟林竞明一起吃饭？”
“那有什么。我帮他补英语，他请我吃饭，这很正常啊。”
“正常什么？”陈媛媛大叫，“我英语差，你怎么不帮我补？”
锦帆回击：“我们又不是同桌，哪有那么方便。再说我数学差成这样，你也没帮我补啊？”
但是她自己一张嘴，哪里敌得过整个宿舍七嘴八舌，最后只好求饶：“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我跟他就只是同桌，你们爱说说去吧。”蒙头要睡。
黑暗里想起林竞明发红的耳根，她跟他，真的只是同桌吗？真的没有别的想法？锦帆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知道答案。
到底是不甘心，第二天到了班里，下课时候，趁着人声喧嚷，锦帆假装无意地问林竞明：“哎，现在大家都在传，说你喜欢我呢。”
虽然跟锦帆一起呆久了，性格慢慢变大方一些，但是这玩笑还是让林竞明转过头去不敢看锦帆：“他们怎么这么说啊。”
“那意思是，你不喜欢我了？”锦帆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还是决定把玩笑开下去。
林竞明否认得飞快：“没有。”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锦帆慢慢地，继续问：“没有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知道躲无可躲，林竞明低着头翻开书本，这样可以不去看锦帆，然后他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听不见锦帆有任何反应，他抬头，恰好对上锦帆的视线，安静地落在他身上，一下子他又窘迫起来，很是懊恼：“哎，我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出口，但是我真的，没有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跟别人不一样……”
锦帆静静地听他讲，不再看他，转过头去看窗外。那是1998年，锦帆十六岁，刚刚开始学会一点小花招，让喜欢的人就范。那时候关系可以很简单，这样就开始，而窗外蓝天白云好像从未动摇过。
锦帆渐渐觉得，也许她骨子里是坏孩子。喜欢冒险，喜欢做被禁止的事情。跟林竞明偷偷地来回传递纸条，晚自习熄灯的那一下，偷偷地把手伸进他的衣兜，跟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有时候下了自习，一起跑到街上吃宵夜，汤圆滚烫软糯，麻辣烫辣得舌头打卷。东西不见得美味，但是那种逃出牢笼一样放飞的自由，那种快乐，难以言喻。
锦帆因此更加喜欢林竞明，因为这一切是他给的。
时不时地，锦帆会收到东莞的包裹和信，锦鸿不忘记给她写信，给她买东西，戚连成和姚若兰更是如此。锦帆拆开那些信来看，有时候会想笑，有时候沉默不说话。
林竞明当然注意到这些。他问锦帆：“这些都是谁寄给你的？”
“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怎么是东莞寄来的啊？”
“他们全在那里。”
“啊。”林竞明脸上浮现出歆羡，“那里是个好地方，我们那边很多人去打工，听说很赚钱。”他顿了一下，“我妈妈说，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让我也去那里打工。”
锦帆心中一紧，这是第一次，说起以后。以前朦胧地有知觉，知道高考过后，人生将展开完全不同的轨迹，但是从未如此直接地说出来探讨过。
锦帆也没有想过，考不上大学会怎么样。戚连成他们生怕给她压力，从来未提如果考不上要怎么办，但每回写信电话，总不忘记嘱咐：“外面打工辛苦，出路又难，你一个女孩子，一定不要。考上大学才是正经出路。”
锦鸿更是直接说过：“有时候上班累得要死，想想真是后悔从前那些错事。如果当时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自己是到过东莞的，深知表层下面更深处的东西，也见过锦鸿他们工厂，知道所谓赚钱其实不易，分分都是血汗和时间的熬煎。不用戚连成他们说，锦帆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那样过活。所以锦帆心知肚明，就算考不上大学，她的出路也是复习，继续。
而林竞明，以他目前的分数，想考上大学，实在不易。那时候他们的路要如何走？锦帆试探地问：“那你自己呢，你也想去那里打工？”
满心希望他坚决地说不，谁知他低头：“实在考不上的话，也只能听家里的，毕竟是他们花钱供我读书。”
锦帆一颗心，直跌入谷底。
还是不甘心，要继续问：“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林竞明神色间现出苦恼：“我也不知道。我到时候会和家里说，争取他们同意。如果到时候你没有考上，我们一起去东莞，我想他们不会有任何反对；或者最好大家都考上大学，当然更好。就怕是你考上了我没有，他们会觉得我们有差距，也许会反对。”
锦帆顿时觉得不可思议，然后生气：“那难道我要为了你，不考大学？”
林竞明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他们反对，我都会争取，要和你在一起。而且现在还没到高考，我们应该想着一起考上大学啊。”
锦帆不吭气了，心里面却老大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