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宸和昙岳回到岭门屯的时候,已是隔天近晌午时分了。又是一个阴沉的天气,不知是不是还要下雨,不过倒是没有先前闷热了。二人远远便看见马车停在阮妈家门口,便径直进了院子。
“阮妈?”
没人答应。
“赵兄?何兄?”“阿柒?”
都没人答应。
韩相宸见门虚掩着,便走近前去,刚伸出手,忽然在门缝中瞥见屋内有一人,半躺半靠斜歪在椅子上,披散的长发落在颊畔,随着呼吸轻颤,隐约只能看见白皙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这人身上拢着一袭白里透青的宽袖大袍,无系无束,流水般的布料瀑布似的向地上坠去,却恰巧勾勒出了那腰间阿娜的线条。
好一副美人春睡图。虽然已是仲夏了。
看得韩相宸呆了半晌,直到发现自己的目光落在了人家微微起伏的胸口,才慌忙收回手一个转身,觉得自己脸都红了。
“怎么了?”昙岳不明所以。
“咳,非礼勿视。”
“什么?”
“嘘……里面,里面有位陌生姑娘小憩。”
昙岳也上前看了一眼,“谁啊?这屯里的吗?没听说阮妈家还有什么人啊……你认识吗?”
韩相宸忙摇头,一面迈了两大步作出一副张望远方的模样,急着要和那不甚雅观的姑娘家离得远一点。
“这几天在这屯里倒没见到过这样的美人。”昙岳说着也离了门缝,向韩相宸走来。
韩相宸余光瞥见昙岳过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躲一躲,瞬间心中飘过了七八种说法来揶揄自己偷看衣衫不整的美人看得出神,就等着听昙岳先说哪一句了。
“不过好像没别人在。算了,我们去院子外面等吧。不知道阿柒她们去哪了……我们要不去隔壁二花家问问?”
帮昙岳打好腹稿的台词她竟然一句都没说,韩相宸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昙岳,只看到她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只看到就事论事的认真。
昙岳被他看得慌慌张张眨了眨眼,“怎,怎么了?相宸?”
韩相宸没说出话,眼角瞥向那掩住了美人夏睡图的门缝。
昙岳也看了一眼,“嗯,那个啊……管她是谁呢,咱们确实不合适进去。”又想起,“哦,二花,你,那个……唉算了,也不去隔壁问了,马车还在这儿呢,他们肯定就在屯里。我陪你在马车那边站会儿,走……”
韩相宸还在竟没被揶揄的恍惚里,被眼前这两泓清澈慑住了心魄,听见“咱们”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好像窝了什么东西,等再听见后面这字字都为着自己的半句,心口那块东西似乎又发起热来,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都没来得及答应一声,就被她拉到了马车边,后知后觉反攥住她的手,刚想把那火热的块垒吐出来——
“咦?你们是?”
迎面走来一个少年。看看这二人,又看看马车,“哦,你们是和赵大哥他们一起的是不是?赵大哥说过还有两个人出去了没回来,就是你们两个吧?”
韩相宸忙撒了手。
少年看起来也是屯中人打扮,活泼热情。两人都和他打了招呼,他就兀自说个不停。
“我叫牛小全,我家就在那边,我爹老牛,你们可能见过了,听我爹说赵大哥他们前两天还住我屋来着,韩大哥你是不是也住过?哈哈,我家啥也没有,你们别嫌弃就好。我?我平时在镇子上学徒,今天刚回来的。对了,我是来找赵大哥的,他在里面吗?你们看见他了吗?”
“没有。”韩相宸摇头。
“他们都不在。”昙岳道。
“是吗?”小全看了一眼那虚掩的门,也没有过去的意思,“其实我找赵大哥也没什么事。我是在镇上澡堂学徒的,今天刚回到家,何大哥请我帮赵大哥洗个澡,你们没看到赵大哥一身的泥,哈哈!我当然给他洗了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大全套啦!不过我刚回头收拾完东西,赵大哥人就不见了,跑的也太快了……也不知道他跑啥?我的手艺还能不好吗?哎呀,我猜他可能是急着来找你们会合……我就只好来找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找,可是我爹说洗澡把人洗丢了不是个事儿……”
昙岳温言,“小全,你别担心,他应该是去找阿柒他们了,可能在屯里哪一家走访吧,我们也是在这儿等他们的。”
“你们怎么不进去等?”小全指了指屋门,“那门不是没关吗?”
“那里面有个姑娘在打盹,我们也不认识,不好进去。”昙岳道。
“是吗?”小全睁大眼睛歪了头,“谁啊?不是我们屯里的人吗?”
“不知道,我们没见过。”
“那可能是阮妈家什么亲戚吧。不过阮妈本来也不是我们屯的人,她家有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
“怎么?”昙岳略有些惊讶,“阮妈怎么不是你们屯的人了?”
“啊,是啊,阮妈是从靠岭屯搬过来。她没和你们说吗?”
“这样吗?没有啊。”
“不过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我呢,哈哈,我都是听我爹说的。听说阮妈是一个人搬过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们想啊,那时候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就一个人搬到我们屯住了,是不是很奇怪?嘿嘿……”
“哦,是吗。”昙岳对这屯中百姓的家长里短也没什么兴趣。
“哎,不对啊,她不是带你们去靠岭屯的吗?你们没去她家吗?”
“她……”昙岳只好努力回忆了一下,“她第一次去只带我们到屯口,没进去。第二次去,她和连婶两个人进去的,我们几个没进去。唔……所以她也没机会说这些吧,我们也没问。”
“那就更奇怪了啊!果然这里面是有什么的,你们说是不是?嘿嘿……她本来就是靠岭屯的人,竟然没带你们到处看看,也没请你们去她家坐坐,这多不对劲啊!”
“可能没顾得上吧。我们本来也不是去游玩的。”昙岳不想在背后揣测阮妈,她被他们这一群江湖中人搅扰了这些时日,又帮了他们不少忙,昙岳也是记在心里的。滴水之恩,没有用嚼舌头来报的道理。
昙岳不愿顺着小全的胡思乱想编排阮妈,又不便张口斥责小全,只好敷衍搪塞,没想到韩相宸却是很直接。
“小全,阮妈是我们的长辈,更是你长辈。就算她有什么苦衷,她不说,我们做小辈的也不该刨根问底。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小全嘻嘻一笑,不以为然,“哎呀当着她面儿我肯定不会说啦,这不是只有咱们这几个人吗?嘿嘿……你们去靠岭屯真的没去阮妈家吗?那路过了没有?她家什么样啊?”
韩相宸摇头,“没有。我们在一处荒宅落脚的。”
“荒宅?就是没人住的房子?怎么会?你们还能找到没人住的房子?”小全眼睛又亮了。
“不过是荒宅,随处可见的。”
“怎么会!啊!我知道了,阮妈带你们去的是不是?”
韩相宸只好略略一点头。
“那就对了!那就是阮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