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淡淡地说:“朝臣屡次上书阻拦父皇立儿臣为储君,无外乎是认为儿臣身为半个异族人,不但血统不纯,且德不配位。虽然儿臣的血脉永远都改变不了,但儿臣可以用行动向百官证明,儿臣才是最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储君人选。至于有没有皇太女的虚名和东宫宝印,并非最要紧的。”
苏淮怔了许久,说:“你真的这么想的?”
清婉点了点头,说:“儿臣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文武百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梁的江山。”
苏淮沉吟片刻,道:“可你母亲当年被无辜冤死,朕愧疚难安,如今朕不想再委屈你。”
清婉露出浅笑,“父皇能这样疼爱儿臣,儿臣已经很高兴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得帝王这般宠爱,儿臣怎还会觉得委屈?”
苏淮招手让她坐近一些,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半响,低声道:“其实朕有想过,效仿太祖提前退位,把这江山交于你,早日去后宫享清福。可如今朝局动荡,边关又接二连三的出事,朕担心把这么大个烂摊子就这样丢给你,到头来,你要来怨朕。”
清婉笑了笑,说:“父皇倒是想的挺美。”
苏淮说:“其实朕为你想过拉拢一座靠山。”
清婉皱了皱眉,道:“什么靠山?”
“齐国公霍江。”
清婉身子一僵,苏淮马上就察觉到了,说:“齐国公如今虽被停职,可他这么些年在朝中的威望向来只增不减,他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帮你牵制住靖远侯的人。可齐国公只有一个儿子,你先前又说不喜欢比你小的男子,朕便没和你提。”
清婉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竟然真的有在认真考虑苏淮的提议。清婉发觉,她对权力的贪恋竟已到了可以牺牲婚事的地步,若是在两个月前,她是想都不会想的。
苏淮见她被吓住了,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这只是朕的一个想法而已,你不愿就算了,就当朕没说过。”
清婉缓了一口气,半响,说:“那父皇打算何时让齐国公重回朝堂呢?”
苏淮:“自从青泊事了之后,朝中便一直有大臣上书提议交还齐国公兵权,可那靖远侯屡次上书逼朕立二皇子为太子,气势汹汹的连皇后都劝不住,齐国公又是靖远侯的妹夫,两人牵扯颇深,朕担心他若此时重归朝堂,于你会是大大不利。”
清婉疲惫地闭了闭眼,她忽然没法想象,将来若没了苏淮为她精心安排,她该如何对付那帮迂腐的老臣。
“对了,前两日,四弟去竹辉堂给儿臣请安了,儿臣瞧着四弟模样端正了不少,眉眼长的颇像父皇。父皇有召见过四弟吗?”
清婉低着头,看不到苏淮的神色已有些不悦,他说:“还未曾见过。最近国务繁忙,见你一个都已经够累了。”
清婉心知他不喜四皇子,也不想再强求什么,她已尽力给了他们母子最好的安排,也算无愧于心了。
“五日后,是皇后的生辰,她想在梅园办一场梅花宴,恰逢朕有事要去一趟五福山,你有空多过去帮忙操持一下。”
清婉应诺。
皇后生辰这日,清婉梳洗准备了一番,命人带上贺礼,提前去了梅园。
她听王公公说起,此次寿宴,皇后还邀请了四皇子,心里越发对这个女人的仪度敬佩起来。想想若换做是她,自己的丈夫趁着自己不在宫中,临幸一个长的像已故妾室的宫女,还不顾皇后尊荣要封她为妃,此等耻辱,她定是宁愿与丈夫拼个你死我活也不会让步的,更别说接纳一个半路出来的野孩子了。
寿宴设在梅园的亭榭里,来贺寿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后宫的各位妃嫔和太妃,太后抱病在宫,便命人送来了贺礼,是一柄金镶玉如意,清婉听介绍的女官说,还是前年南国使节进献给太后的。
各宫妃嫔献上贺礼后,便按位分依次入了席。皇后命人在园子里搭了个戏台子,深宫里的妇人闲来无事时都爱听戏,清婉只觉得这皇室养的戏班子竟还不如畅春楼唱的好。听过一场,便没了兴致,靠在圈椅上吃着糕点。
清婉的余光撇见一旁的苏景光,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直裰,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目光瞧着却有些空洞,也不知是在看戏还是在发呆。
清婉倒是很多年没仔细看过这个弟弟了,他们年龄虽只差了一岁,却从未在一块交流过,清婉发现,他的侧脸看上去像极了皇后娘娘,气质阴柔,少了些许男子应有的刚毅。
苏景光似乎察觉到清婉在盯着他看,浑身不自在,渐渐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厌烦。他从小就讨厌这个整日横行霸道的姐姐,觉得她一点皇女该有的教养都没有,只是碍于身份从未明说。
清婉的目光越过苏景光看向三皇子的位置,方才人还在呢怎么这会就没了,难不成又病了?清婉原先听苏淮说起,这位三皇子生下来就患有喘疾,身子格外弱些,常需静养。她又望向了安贵妃的位置,果然也是空的。
“姐姐。”
清婉正出着神,苏景桓忽然跑到她座位旁,手里还抓着点心要给她吃。
“姐姐,好吃。”
清婉伸手接过点心,是一块芙蓉糕,已经被他捏的有些扁了。清婉随手将芙蓉糕放到盘子里,说:“姐姐这有,你回去坐着。”
苏景桓不大情愿,皱着眉头,说:“桓儿能和姐姐一起坐吗?”
清婉迟疑了片刻,这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寿宴,还是要按宫里的规矩来为好。她摸了摸苏景桓的脑袋,说:“四皇子先回去,待寿宴结束了,姐姐带你去竹辉堂玩好不好?”
竹辉堂有什么好玩的?一屋子的书画,还不如太妃娘娘宫里呢。尽管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乖乖回去了。
清婉抬起眼,忽瞧见苏景光脸上露出一丝不屑,身上透着一股傲气。她挑了挑眉,转头望向戏台,表情淡淡的。
十几岁的孩子,果真还是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正听着戏,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忽然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后的脸色骤然低沉。清婉正纳闷着,便见一个戴着白色面纱的妇人被一群配刀侍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领头的侍卫拱手道:“启禀皇后娘娘,方才奴才巡逻之时,瞧见这个奴婢躲在梅树后头鬼鬼祟祟的。”
“阿娘!”苏景桓忽大喊一声,把身后的彩蝶吓得一激灵,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陈氏慌忙地对皇后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思念四皇子,听闻皇后娘娘今日在此举办寿宴,想着......能远远的看四皇子一眼,奴婢知错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饶是如何克制,脸色还是难看到了极点,她对侍卫说:“带她下去吧,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陈氏欲低头行退礼,却被侍卫一把抓起,推推搡搡地带了下去。
清婉心情复杂,看向四皇子,他仍被彩蝶捂着嘴巴,眼睛瞪的大大的,直盯着母亲离去的方向。
台上继续咿咿呀呀的唱着,清婉却觉得坐立难安,起身对皇后福了福身子,说:“母后,儿臣忽想起还有些事要办,先告退了。”
皇后的目光温和了许多,摆摆手,道:“去吧。”
清婉出了梅园,疾步向陈氏所住的隐月阁走去,半道上在长烟街碰见了被侍卫推推嚷嚷的陈氏。
“几位大人,本宫想与她说几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侍卫见是清婉,倒没犹豫,拱手行了退礼便往梅园去了。
清婉望着沾了一身雪的陈氏,无奈地:“你这又是何必呢?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氏弯着腰跟在清婉身侧,身子不住抖动着,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奴婢......奴婢听说,四皇子去了皇后娘娘的寿宴,放心不下,实在忍不住过来看看。”
清婉:“我知道,你与皇后曾有过嫌隙,可皇后既然邀请四皇子去他的寿宴,必是已经接纳了这个儿子,不论如何她都会善待他,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氏眉头紧皱:“奴婢......就是心里瘆得慌。”
清婉倍感不解,偏头凝视着她。“我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可你的心情,我还是能明白一二。如果你是真的为了四皇子好,就不该过多的叨扰他。就算你不相信皇后娘娘,也该相信我吧?四皇子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没有人敢对他做什么的。”
陈氏忽然抬起头,神色惊恐,“可您离宫多年,您不知道曾经......”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住了声,又低下头。
清婉云里雾里的,“曾经什么?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听人说话说一半。”
陈氏慌忙行了退礼,道:“公主送到此处便可,奴婢可以自己回去。”
清婉怒喝一声:“你站住!”
陈氏颤抖了一下,畏畏缩缩地转过身。
“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那么好糊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