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莫未再次从冰冷的青石板上醒来。
他睁开模糊的双眼，发现周围的石板上有水滴在“滴滴答答”地响。
原来又下雨了。这时正是安澜城的雨季。
雨滴打在房顶的瓦片上，仿佛一曲清脆的歌。
奇怪，不是下雨了吗？为什么自己身上一点水都没有？
莫未用力将自己撑起来坐在地上，四下张望，发现傀儡师竟然站在他身后，而此时天上已经完全黑了。
傀儡师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油纸伞，看上去，在莫未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给莫未遮雨。
莫未有些惊讶地看着傀儡师，傀儡师静静地看着远处。
莫未低了低头，轻声说：“谢、谢谢……”
傀儡师仍然冷淡地说：“没必要。”
莫未很奇怪，傀儡师为什么不问自己什么。傀儡师越是淡定，莫未就越不安。
沉默了一会儿，莫未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更别说站起身。
终于，傀儡师轻描淡写地问：“又想什么不该想的了？”他的眼神仍然凝聚在远处，并不在莫未身上。
本来应该紧张的莫未见傀儡师说了话，竟反倒轻松起来。
“不……”莫未的眼神有些躲闪。
傀儡师当然不相信，因此带着些嘲讽地说：“床上睡着不舒服，非要到地上睡啊。”
莫未不作声，他当然不能说自己进了那个房间，更不能说他看到的一切，自然也就不能说害怕傀儡师杀了自己。
“其实吧，你瞒着我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傀儡师嘴角略带笑意。
莫未先是心中一惊，但很快他便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傀儡师使的诈术。
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我瞒着你做什么了？我还能逃过你的眼睛？”
“那个房间，你进去了，对吧。”傀儡师缓缓说。
莫未心中更加震惊，但他认为自己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你以为，如果不是我，你可以那么轻松就进去？”傀儡师语气中的嘲讽更加明显。
什么？！是因为他？
莫未脸上的惊讶再也隐藏不住了。这时，傀儡师的目光才落到他脸上。
“你以为我在诈你？”傀儡师歪歪头，挑着眉毛。
“没有！”莫未愤愤地转过头，凝视着被雨点敲打的石板。
“本来，那个锁上是有法术的。我只是想试试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所以我才解除了法术，让你那么轻松就进了房间。”
尽管莫未没有看傀儡师，但是他感觉到一种令人惊惧的目光正在凝视着他的背。
什么？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忠诚吗？
莫未紧紧握着拳，原来傀儡师一直都不相信自己。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他信任的呢？
“还有啊，你也太大意了。处理了锁，居然忘记抹去脚印了。”傀儡师嗤笑道。
莫未这才懊恼地想起来，那房间里满是傀儡师布置的灰尘，只要有人进入，必定留下脚印。
“其实那个房间也没什么值不值得进的，你也看见了，进了房间也只能看到那两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一再告诉你不能进，只是为了勾起你的好奇心。果然，在好奇心面前，一切所谓的忠诚都是屁话。”
“至于那些场景，也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就是想要让你从内心对我产生忠诚，而不是嘴上说的漂亮话。”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莫未也感觉没什么好恐惧的了，大不了一死，还不用整日为傀儡师的阴谋诡计担惊受怕。
“哦？我为什么要杀你？给我个理由。”傀儡师竟笑了起来。
“我对你不忠，这还不是理由？”莫未斩钉截铁地说。
“当我知道你进了之后，我的确动了杀你的心。但同时，那个浮雕也记录了一些我想看到的东西。”傀儡师转过身，微微回头，“想看看吗？”
莫未心中闪过不安，他想到了那件事，却在心中极力否定。
鬼使神差地，他站了起来，跟在傀儡师身后。
……
果然，傀儡师带他又进了那个房间，找到了浮雕前。
傀儡师向浮雕伸出手，做出一个转动的手势，浮雕上小的那一层真的随着他手的移动而渐渐开始转动起来。
浮雕转得越来越快，上面的图案又形成了一个漩涡。
这次，莫未看见了自己。
他在青石板上来回翻滚，面部痛苦而扭曲，他的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嘶吼。
莫未从未想到过，自己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精彩部分来了。”傀儡师竟显得有些兴奋，莫未猜到了他指的精彩部分是什么，但却不想承认。
画面中的莫未双眼半闭半睁，仿佛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
终于，他十分不情愿地低声喊道：“傀儡师大人！我绝对忠诚于您！求您原谅我！”
有了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也就如同洪流一般汹涌而出。
似乎整个宅子里都在回荡着莫未凄厉的喊声。
“求您原谅我……”
他晕倒过去。
……
莫未没有看下去，紧闭着眼，把脸转到一边，脸色铁青。
傀儡师却越看越兴奋，甚至一遍又一遍回放。
于是，莫未耳边便不断回响着自己说的那几句屈辱的话，那些说了便收不回来的话，那些被浮雕记录下来的话。
当然，我们都知道，傀儡师并不是真的想听那几句话，他只是要让莫未一遍又一遍地听。
“够了！”
终于，听到第十几遍时，莫未爆发了。
傀儡师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惊奇，反而更加兴致高涨，继续回放着几个时辰前的画面。
莫未咬着牙，两腮的肌肉鼓得老高，额头上竟也青筋暴起。
傀儡师瞥了他一眼，语气怪异地说：“怎么？连自己说的话都不敢听了？”
莫未没有搭话，只是闭着眼，脸转到一边。
“也罢，今天我们先不听，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要是想听，明天可以自己再进来啊。我绝不拦你。”傀儡师背着手走到莫未面前，盛气凌人地说。
莫未冷冷地俯视着这个比自己稍矮一点的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任由猛兽在心里发作。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杀那些人是为什么吗？”傀儡师歪歪头。
莫未没有说话，但他内心是想知道的。他知道傀儡师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更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七个跟他毫无关系的流浪汉。
“之前在客栈里，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待我归来，傀儡术定不同往日。（见第23章《清安赠言》）”
莫未点点头，他的确记得傀儡师说过，“但自那之后，我也没发现傀儡术有什么不同。”
“那是我的失误。”傀儡师叹口气，竟然有些遗憾，“我准备了所有条件，却单单忽视了一个。”
“那就是，收集来自七个人的怨气。”
“怨气？！”莫未不禁脱口而出。
“安澜城是繁华不错，可你要知道一个道理：胜利者踩着失败者的鲜血，富人枕着穷人的尸骨。”
“就像那苏府路府一般，两家虽然富可敌国，可他们的财富都是从何而来？还不是从那些穷人手中剥削而来？两家土地千亩，租户过千，光是租金收入就相当可观，更不提种种敲诈苛捐了。”
“那些流浪汉是社会中的最底层，他们受尽了富人的剥削，受尽了饥寒交迫，也受尽了冷眼折磨。要说怨气，没人能比得过他们。”
“所以，他们是我的最佳选择。之所以不用法术，我是想让他们在死前多受些折磨，激发出更多怨气。”
“何况，偌大一条街上，少了几个流浪汉，也没人会发现，最多只会以为他们冻死在了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时间一长，谁还会记得他们？”
在说到那些人时，傀儡师的语气充满不屑。
“现在，我的傀儡术才可以说是……”
“不同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