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模糊而沉重的双眼,夜翎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躺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似乎点着灯,灯光昏黄而沉暗。
脖子上还很疼,仿佛包裹着什么东西。
夜翎用手碰了碰,发现脖子上缠绕着纱布一类的东西。
他艰难地坐起身,浑身疼痛难忍。
他这才发现,清安竟然笑吟吟地坐在他床尾的凳子上,面前还摆放着一个木桶。
惊讶之余,他看清了周围,这是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自己亲手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如果那些都是假的,可脖子上的疼痛感又是怎么回事?
“师尊……”
现在夜翎连说一句话,脖子上的伤口都会钻心地疼,喉咙里也仿佛干燥得快要冒火。
“伤口恢复之前,你暂时先不要多说话了。”清安说。
清安站起身,将夜翎搀扶到床沿坐下,将他的脚放入木桶里。
木桶里装了半桶温度恰到好处的水,晶莹透亮。
夜翎感到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缩回沾满水的双脚。
清安慈祥地笑了笑,重新将夜翎的脚放入热水中,自己也坐下,认真地替夜翎洗着。
夜翎有些战战兢兢,连呼吸都有些紧张。
清安一边仔细而专注地洗着,一边轻声说:“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一到冬天,就会给我打来一大盆热水,帮我洗脚。”
他的话语中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和骄傲。
因为清安常年教授弟子仙术,经常一站就是近十个时辰,所以他的腿也落下了很严重的病症,经常疼得整夜睡不着觉,小时的夜翎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于是,每到冬天,烛山弟子便都会看见,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孩子,每天都会从雪鹤峰上挑下两桶晶莹的泉水,在柴房煮到合适温度后,便送进清安的房间。
那雪鹤峰远离尘俗,因此峰上的泉水也是纯洁透亮、干净纯粹,烛山弟子经常用以疗伤。
听完清安的话,夜翎有些不好意思,遮遮掩掩地说:“这、这都是徒弟应该做的,可您为我洗,这……”
清安笑笑说:“你为为师洗了十几年的脚,只让为师给你洗这一次也不行吗?”
夜翎见清安如此坚决,就算心中感觉不妥,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了。
夜翎凝视着清安早已苍白如雪的头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可能是年纪大了,才蹲了一会儿,清安就开始气喘吁吁,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擦擦额头,继续给夜翎洗着。
“师尊,要不算了吧,您也累了。”夜翎试探着问。
“无妨无妨,年纪大了,多动动也好。”清安笑笑,没有抬头。
夜翎正想说什么,突然脖子上又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脖子。
“还疼吗?”清安仿佛早就料到了他这样的反应。
“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夜翎问,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既然心魔是清安唤出来的,那他就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你会想到杀死心魔的方法,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自刎。幸好伤口不深,没有触及关键,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血。”清安边洗边说。
“我……”一想到自己给师尊添了麻烦,夜翎又开始愧疚。
“不过,你也没做错什么,让你除掉心魔,这就是我的本意。”清安抬起头,脸上仍然是慈祥的笑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夜翎仍然疑惑不解:清安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去的那个地方,叫虚天境。它可以根据你心中所想,幻化出不同的世界,但出现在你眼前的东西,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虚幻的。”
“常人进入虚天境,很容易被那些虚幻的东西所迷惑,而被终生困在里面。”
“在此基础上,我激发出了你内心的心魔,让他引诱你留在虚天境。而走出虚天境的方法有两个,对一般人来说就是主动终止幻想,而对你来说,就是杀死心魔。”
“你没有让我失望。”清安欣慰地笑笑,“我很清楚,在你的内心存在着很多想法,这些想法有好有坏,但我都不会追究。我想做的,只是想让你认识到你的心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导致你一直情绪低迷。”
“但是在虚天境里,你最终没有被心魔迷惑,这就说明在你的心底始终有光明存在,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将那光明激发出来。”
“既然你有杀死自己的勇气,就一定有做成其他事情的勇气。”清安说。
坐在床沿边的夜翎听懂了清安说的话,回想起整件事情,他真正觉得自己有了成长,再也不是之前短暂的斗志昂扬。
“可除了心魔以外,虚天境里还有另一个人。”夜翎说。
“另一个人?”清安显然也有些惊讶,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
夜翎点点头,“准确来说,是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非常苍老而且沙哑,就像是个耄耋老人的声音。他说,我生于雪中,最终也将葬于雪中。他还说,他就是我。”
“我后来以为,那个声音是心魔的,可心魔的声音与我无异。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见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听完夜翎的一席话,清安仿佛有些明白的意思。他缓缓站起身,擦干手上的水,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夜翎见清安这种反应,不禁更加迷惑,本以为那个声音也是清安安排的,可现在一看,显然不是。
他知道,这种时候,谁都不能打扰清安。他轻轻从水中拿出脚,尽量减少水声,慢慢擦干,坐在床边。
清安就一直来回踱着步子,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生于雪中……葬于雪中……他就是你……”清安一直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还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啊。”
“您有眉目了吗?”见清安说了话,夜翎赶紧问道。
“也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清安仍然踱着步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突然,他停下脚步,问:“那个声音之前出现过吗?”
夜翎想了想,摇了摇头,在他的记忆中,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
“这就怪了……”清安又开始踱着。
木质的地板上,回荡着清安沉闷的脚步声。
“哒——”“哒——”
这个声音,让夜翎感到格外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