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激战关头的每一秒钟,对于攻城部队都是极其宝贵的。一着有失,就会给整个战局带来莫大的损失。
“先开个诸葛亮会吧。”谭震林提醒许世友。
“也好。不过会议时间要短。”许世友补充道。
会上,有的同志认为,参战部队鏖战七天七夜,未得到休整补充,有些部队建制打乱,伤亡大缺员多,继续攻下去难以奏效。如果拖到天明,部队密集暴露于敌飞机轰炸和炮火压制之下,将会造成更大的被动。根据中央军委下达的任务,还有充裕的时间,因此主张将攻城部队连夜撤出,进行休整,而后重新组织攻击。
有的同志不同意这种意见,他们主张坚决往里打。九纵司令员聂凤智同志表示,他们还有五个比较完整的团,部队已经做好了再一次攻击的准备。
两种意见,各有千秋,但又针锋相对。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射到许世友司令员的脸上,显然让他表态。许世友也是利索人,此时他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攻城的决心不可动摇。气只能鼓而不能泄。从战场的情况看,敌人的四道防线尽失,被我军团团围困在内城之中,慌乱不堪,败局已定。我军不少团、营建制尚且完整,仍具有一定的突击力。如果我们撤下来休整,外围阵地得而复失,前功尽弃。同时还要估计到,王耀武很有可能趁我部队后撤时来个反冲锋,使我们欲攻不克,欲撤不能,大大增加部队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打不能撤!同时,从战役全局着眼,赢得了时间,就赢得了胜利。中央军委曾来电指出徐州方向援敌有蠢动可能。速克济南,争取的时间越多,我们就越主动。这样既能彻底打掉徐州之敌北援的企图,又能早日为我军南下作战开辟通道。许世友想到这里,于是他以他特有的军事指挥官的气质,全盘托出以上他自己的想法。
政委谭震林同志当即表态道:“老许对敌情分析颇有见地。我们的困难大,敌人的困难比我们更大!现在就看谁的决心硬过谁,我们要跟敌人比毅力,比顽强,比后劲,胜利往往就在最后五分钟取得的!因此我同意老许的意见,深夜下达命令,全线再一次组织攻击,由东、西线集团两面对攻,一定要把内城拿下来!”
大家见司令员、政委意见统一,也不再说别的。正当大家要起身离开之时,许世友大手一挥道:“诸位慢着!”说完随手取出一张画有王耀武的头像的纸,让大家瞧看。
“司令员的画技不错,只不过把王耀武画得太精神了些!”有人品头论足道。
“我让他不精神!你们快把它贴到墙上,我专打他的‘人中’,也试试我们今晚攻城的运气!”许世友笑道,然后从腰间拔出他那心爱的驳壳枪,紧握在手,“你们不要离开,给我验靶!”
常言道,艺高人胆大。许世友不慌不忙,走到屋角,离那漫画像足有三间屋远,拉开架势,不等大家安定下来,枪响弹飞。
“验靶!”许世友喝道。
“司令员好枪法,不偏不斜,正好‘人中’一点。”
大家狂欢起来。
“瞎猫撞了个死耗子,运气不错。你们回去吧,快传达命令!”许世友把枪插入腰间,然后送大家回去。
各部队接到兵团的命令后,指挥员纷纷下到第一线,进行深入有力的动员,及时研究总结前几次攻击的经验教训,加强了步炮协同,整顿补充了战斗组织。广大指战员勇气百倍,表示不打下内城不停止战斗。
24日一时三十分,各路突击队、敢死队像一把把永不卷刃的刺刀,直刺敌人的心脏。炮火又重新弥漫着济南城。济南内城,王耀武苦心经营的保命城顷刻成了一座危城。城内王耀武像热锅上的蚂蚁,欲哭无泪。共军连夜攻城这一招又大出他的意外……
夜风一吹,蜡烛灯光随风摇曳。
兵团指挥所里静极了。许世友踱着步,那脚步越来越快,他恨不得也亲到战场,拼个鱼死网破,然而他是兵团司令官,理智提醒他不能这样做。突然,尖利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许世友一个箭步,抓起话筒,原来是九纵聂凤智报捷。
“二十五师七十三团有两个营已突进内城!”
“几点钟突破的?”
“两点二十五分。”
许世友按捺不住心头的高兴,有点性急地说:“怎么搞的?你们进了两个营现在才报告?”
“司令员,你别急,情况是这样的……”聂凤智连忙解释。
“好了好了!”许世友无心听下去,连忙打断他的话,“你们组织后续部队赶快往里突!我告诉十三纵快打!”
许世友放下了这部电话,接着又要另部电话:“给接十三纵,找周志坚司令员。”
电话接通。
“周志坚同志吗?告诉你个喜讯,九纵已经突进去了,命令你们快攻!突进后与九纵会合!”
同时,兵团还通报了其余纵队,要他们乘势猛攻。
拂晓前后,许世友燃起一支卷烟,刚抽了一口,报捷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整个指挥所更加忙碌起来……
最先报捷的是九纵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他们选择内城城墙东南角最高点为突破口,以百折不挠的英雄气概,冲破敌人的火网,率先杀上城头,与猛扑过来的敌敢死队展开殊死搏斗,彻底摧垮敌人的顽抗,把山东全省人民赠送的绣着“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十个金字的红旗,插上了高耸在城头之上的气象台。
接着是十三纵三十七师一九○团早先突进去的两个连队,孤军奋战在敌阵之中,趁天将破晓之际杀了个“回马枪”,与城外的突击部队里应外合,重新撕开突破口。
……
兵团立即下达命令,叫各纵后续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巩固和扩大突破口,投入纵深战斗。
天说亮就亮,虽说几天几夜没有合眼,许世友却一点不感到困乏,心情特别振奋,只是头发成把成把地掉了不少。
济南西部的火光暗淡下去了,好像消融在晨雾之中。东边的天际却像燃烧起大火,越烧越旺,越旺越红。红彤彤的太阳,跃升出来了。阳光穿过那一缕一缕的云霞,辉煌地照耀着大地。
我东西线集团多路突入内城,势如破竹。守敌节节败退,纷纷就擒。指战员们追歼残敌,愈战愈勇。太阳还没有落山,济南内城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据守外围几个孤立据点的敌人,也先后被我军解决。
9月24日,我大军完全攻占了济南。曾经耀武扬威一时的济南守敌十一万重兵,在八天里面就全军覆灭了。王耀武、庞镜塘等化装潜逃,然而难逃我们早就布下的天罗地网,被我军民一一查获。
敌正在北上的邱清泉兵团,听说济南被克,未及与打援部队接触,即仓皇南窜。其余两个兵团,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八天八夜,攻克济南,实现了“打到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战斗誓言。中央军委颁发嘉奖令,特授予七十三团以“济南第一团”、一九○团以“济南第二团”的光荣称号。
迎着朝阳,红旗在古城城楼上飘扬。为庆贺这特大的胜利,许世友将军举起他那心爱的驳壳枪在空中鸣枪庆贺。清脆悦耳的驳壳枪声在古城上空回荡。许世友将军手抚着他那心爱的驳壳枪,举目东望,他仿佛看到了新中国诞生的曙光……他笑了,他由衷地笑了。
解放后山东军区第一任司令员
三月的济南。春风吹过,柳絮飞扬,桃花盛开。将军的儿子,十九岁的黑伢,一身粗布衣衫,一身征尘,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置身于军区大院的门前,他被警卫拦住了。
正当警卫询问情况的时候,一辆奶油色的轿车驶来。黑伢像找到见证人似的扑到车前,轿车戛然停下。车门开启处,健步走下了一位首长,他不高不矮,敦敦实实,一身军服,威风慑人。
“首长,俺要找爸爸,他们不让进。”年轻人向军人投去了乞求的目光。
“你爸爸是谁?”军人目光炯炯。
“许世友。”
军人迟疑了一下,问道:“有证件吗?”
“有。”年轻人急忙从怀中取出奶奶的信,展开,交给军人。
军人一目十行,阅毕,激动得竟忘了向门卫打招呼,便道:“孩子,俺就是你的父亲许世友啊,快上车吧!”
这天晚上,将军处理完公务,和儿子黑伢唠起了家常。此时,驰骋疆场的将军,他的每一句话语,都带着对故乡的深情,对母亲的眷恋。
“你奶奶扎实吗?”
“俺奶奶身体可好啦!每天忙忙活活不停闲,不是纺棉花,就是下地干活,插秧播种样样都干。临来时,奶奶说,她很想你,让俺问你好哩!”
“好!好!”将军陷入了沉思。许久许久,他没有问话。
将军又问起了孩提时的挚友和同龄人的情况。但将军提的都是小名,有些是绰号儿。黑伢想满足爸爸,可是那些小名或绰号儿又使他搞不清,只回答了陶万顷先生的情况,这已足使将军满足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末了,将军又问道:“黑儿,你娘身体好吧?”
“她,她……”
“她,怎么样?”
儿子的回答不像先前那么干脆,变得有些吞吞吐吐了。在爸爸面前他羞于启口说娘改嫁了。在将军的追问下,他道:
“爸,你莫问了。她已死了。”
“啊!”将军惊叹了一声,忙问道,“她是得什么病死的?”
“这,俺就不知道了。”
父子的谈话被电话铃声打断,就此结束。
不多日,将军打发黑儿参了军后,又接来了老母,在泉城欢度晚年,共享天伦之乐。在将军的心中,他是欠了母亲一笔账的,而在母亲的心中,也有一腔对不住儿的心酸。
为迎接母亲,将军特意准备了一盆仿家乡的炭火,为母亲除去途中的寒意。
在这盆炭火旁,将军和母亲又接着先前和儿子的话题谈开了。
“娘,这次来,俺该对你老尽孝了。有些家中的情况,俺想问一问?”
“孩子,家乡变化了。你要问什么?娘都告诉你!”
“俺想问,黑儿他娘还在不在?”
许母也正为此事而来,没想到儿子却先于她问起了此事。母亲没有正面回答。这时,只见她把那双小脚,伸到了炭火盆上方,道:
“孩子,你看,俺脚上穿的,正是黑儿他娘做的鞋!”
将军愣了:“那她在?”立刻骂道,“这个黑娃儿,怎么他娘没死,说是死了。小子诓老子,天理不容!”
将军怒发冲冠,停止和母亲的谈话,随手操起身旁的话筒,要挂到儿子所在的连队,想狗血喷头地痛骂儿子一顿。
“世友。你不该骂他,应该骂俺!”母亲道。
“娘,你这话怎讲?”将军莫名其妙。
“世友,你莫急,听俺慢慢说。黑儿他娘,由俺做主,另嫁他人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你离家这么多年,不捎一字一信,谁知你是死还是活?娘还以为你是死了呢!没办法,娘做了主,要骂,还不该骂娘。”
娘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了。灾难的年代有多少心酸的往事!
“娘,你做得对!这怎能怪你?她嫁了,也不能怪她。”许世友说到这里,转而又道,“娘,儿也有一心事,想给你老说。俺没有来得及和你老商量,俺也另找了一个。”
娘擦把伤心的眼泪,说:“孩子,这也不能怨你。”
“娘,你说了。俺们二人是两不怨。”将军开怀大笑。
“对,两不怨!”母亲也会意地笑了。
母亲又讲起了儿媳如何好,如何孝顺她:“听说俺要到你这里来,连夜给娘做了一双合脚的布鞋。”
将军听了,感叹不已。历史留给他的遗憾将是永世难忘的。
“娘,你要好好在俺这里住下,俺要孝敬你白头到老。你一生为儿女吃的苦太大了。”
“孩子,你是个孝子。娘住下不走啦!”
这天晚上,新的儿媳田普同志,她理解将军的深情,亲自下厨掌勺,为婆婆做了一桌家乡风味的饭菜,庆贺婆婆的到来。
“吃吧,妈。这些都是为您老特意做的。”儿媳把一块鲜鱼夹到了婆婆的碗里。
面对这一桌味香色鲜的鸡鸭鱼肉,母亲感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她抖动着嘴唇,发话了:“世友,俺问你,这桌菜要破费多少钱?”
将军没有答话,风趣地伸出了五个指头来。
母亲吃惊了:“五元钱,够我们山里人一年吃盐的钱了。你官当大了,也不要太破费了,天底下还有很多吃不上盐的穷苦人。”
“娘,你老莫算账啦。你吃得好,咱全家高兴。”儿媳道。
……
晚饭后,儿媳又特意为婆婆买来了一身新衣,让母亲换下粗布衣衫。娘不依:“这衣裳,棉花是俺自己种的,线是俺亲手纺的,布是俺登机织的,俺穿上它舒适。”
第二天,将军的很多部下,听说司令员的母亲到来,纷纷来看望受人尊重的老人。可老人却躲在二楼上的阁室里不肯下来。将军上楼去请,母亲对他说:
“俺一个山里老婆子,干啥叫那么多人来看!在这个家,成天没活干,俺不能待,还不如在乡下舒适。”
这位统帅三军、说一不二的将军,竟在母亲面前束手无策了。
母亲在泉城住了不到十天,就想到了走。她过不惯这里清闲的生活,使她感到别扭。第十天的早晨,泉城的第一缕朝晖映射过来,母亲终于忍耐不住了:
“世友,给俺打张车票送俺走吧!”
“走,到哪去?”
“回家。”
“这里是不是家?”将军发火了:“是俺还是儿媳没有照顾好你老人家。”
“不,你们全家对俺照顾得很好。生就受苦的命,俺享不了这份福。”
“回家干啥?”
“俺要种菜园,喂鸡喂鸭,还要纺俺的棉花。”
“娘,这几天很忙,还要开几个会,俺没时间送你老,再等几天吧!”将军借故挽留。
母亲从这天起,开始失眠了。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眼皮像有个小针支着,怎么也合不上。
眼看着母亲一天天消瘦,睡不安眠,食不甘味,将军心疼啊!终于打发工作人员,把老人送回了大别山。母亲回到家乡后,身体竟奇迹般地好了。
许司令探母,乡亲自动以十里长队相迎
公元1953年中秋,将军决计要回家乡了。
弹指一挥间,他离开故乡30多年了。
这时经过“三反五反”运动的共和国,已经安定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将军的思乡思母之情也与日俱增。他的多次请假报告终于得到中央军委的批准。许世友心中涌起一阵激动……
经过南北转战,九死一生,唯有故乡儿时的朋友、血缘的亲情在他心中不时地泛起回忆,那是一片纯真的圣土。解放后,乡亲们也断不了给他来信介绍情况,合作社的领导也曾来泉城,向将军汇报情况。他也曾鼓励干部,为村里设计着蓝图和目标,国事、家事尽装他胸中。
记得30年前离开家乡那夜,他曾向送他、又不忍革命队伍离去的乡亲们,夸下海口,并说,这是一次新的战略转移,革命队伍走后,这里又将沦陷为敌占区,乡亲们还会遭些殃!不过,你们要有警惕和心理准备。战争并不以小失论输赢。等我们真正打垮了敌人的有生力量,等我们在全国胜利了,我再回乡煮酒敬乡亲……30年后,新中国建立了,许世友作为山东军区司令员,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总之功勋卓著,但他并没忘记当初的诺言。他要回乡看望乡亲,履行当初的诺言。
人们敬爱将军,将军敬爱人们。这便是将军的情感世界!
于是在将军动身回乡之前,他特意安排,要带两个厨子(炊事员),要带够足够的积蓄,慰问乡亲,了却当年的许愿!
将军还曾讲:参加革命,就没想到能活到今天,如今胜利了,当年九死一生的战友,也应该庆贺一番。这不叫摆场!这是叫真情的庆功!悼念那些死去的战友,祝贺那些为革命作出贡献的乡亲。
将军出发了,将军在中央军委报告批准第二天就出发了,向着大别山,向着大山窝中的许家洼……
山道弯弯,秋风拂拂。
两辆苏式吉普车载着将军的随从,一前一后地在山道驶着。将军的车在飞驰,他一身戎装,威风八面。此时,他目光炯炯,眺望着儿时熟稔的山野……